“怎的, 你不愿再陪朕了?”
那男子一张英俊面庞, 堆积着人之将死的灰白阴影,他目光微凉, 看向那个跪在龙床前的绝色女子。
后宫佳丽三千人,她是他的唯一宠爱。
“禀陛下, 妾愿意。”
那女子回说, 以额触地, 长跪不起。
男子目露欣慰之色, 用最后的力气, 将她抱入怀里,怀着无限的遗恨和不甘,喃喃地对女子说:“阿芙, 莫怪朕。若有来生,朕必许你一个皇后之位。”
……
萧胤棠大叫一声, 猛地睁开眼睛, 从床上弹坐而起,满头冷汗, 因为恐惧,双手甚至微微发抖。
“太子殿下,你怎的了?”
睡他身边的一个侍妾被惊醒, 慌忙爬了起来,跪在旁边, 用惊恐不安的目光望着他。
自从前次出了曹氏之事, 太子的性情愈发阴沉不定, 太子妃的病,到现如今也没养好,平日不大露脸。东宫里据说闹鬼,曹氏住过的那屋,有时半夜三更,会传出瘆人的哭声,太监宫女,谁也不敢靠近,本就人人自危,不想半个月前,国舅又出了事,连累太子又遭皇帝申饬,私下之时,太子更是暴躁易怒。
萧胤棠猛地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半裸女子,目中露出厌恶之色,说了声短促的“滚”。
侍妾如逢大赦,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抓了过来胡乱掩住胸口,便慌忙下床,匆匆出了屋子。
方四更,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刻。
萧胤棠慢慢躺了回去,闭上双目,却再无半分睡意。
他的脑海里,掠过了昨日白天的一幕。
昨日,宗室合阳王的母妃潘氏死去,朝廷讣闻辍朝一日,赐祭葬。萧胤棠前去祭吊,远远看到了卫国公府的女眷。
其中就有甄氏,他梦中的那个女子。
去年去往泉州,回来之后,萧胤棠便时不时会梦到甄家的那个女儿。
梦境很是奇怪。一开始,只是零星的,不成片的。他总梦到自己和她亲热。他贪恋她身子,也喜爱她的温婉天真。
这原本也没什么,因当日她被他挟着同车出城之时,他便已经对这甄家女儿意动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渐渐地,随着梦境的一再闪现,他隐隐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梦中经历过了另一个和现世互类,却又有所不同的人生。
这个现世,她嫁给了裴右安,这世上唯一一个他有所忌惮之人。
而在梦中,她却先是嫁了裴修祉,继而被自己所夺,从此成为了他的禁脔,直到他登基,方不过两年,因贸然亲征胡人,意外受伤不治,临时之前,他舍不得她,让她随了自己殉葬。
一切就此戛然。
这样一个宛如经历了另道人生的梦,之前模模糊糊。他想抓住看个清楚,但眼前总如蒙了一层迷雾。
但就在今夜,再次从梦中醒来之后,他终于清晰地抓住了一切。
裴右安,在他还是个少年,被萧列带到武定开始,在萧胤棠的心里,就埋下了不和的种子。
那时他就知道了,自己永远不可能如父王期待的那样,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姓之人并肩而处。
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冲突。他对裴右安的敌意,完全取决于人性而已。
萧胤棠有才干,又身为王府独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养成了他极端自负的性格。
他不能容忍旁人盖过自己的出色。
而裴右安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他有少年卿相之名,这个世人加在他身上的美誉,丝毫没有夸大。在他来到武定,伤势痊愈之后,很快便展现出了他过人的政务才干,及至后来,他的军事才能在武定起事和御战北胡的战事之中,更是显露无疑,如天上繁星,熠熠生辉。
萧胤棠固然也很出色,但永远也比不过裴右安。在裴右安的身边,他注定黯然失色。
在他登基之时,裴右安已死去数年了,但声望依旧不去。素叶城中,民众为他所建的祠庙终日香火不绝,每逢他的诞日,民众从四面八方赶来烧香,对着他的塑像顶礼膜拜,许下祈福心愿。
死后的裴右安,在民众的心目之中,俨然已经神化,变成了能佑护他们平安的偶像。
萧胤棠登基之后,之所以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也要亲征胡人,很大程度,便是受到了长久以来屈居人下的那种极度压抑心理的驱策。
他急于要向群臣和世人表明,他萧胤棠并非不如裴右安,只是从前一直不得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