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始终不是个老实?性?子。被揭穿了, 索性?不装不藏,背地里趁人睡着,拿着把薛应挽给她防身的短刀便凑上前, 在两人面前琢磨来?琢磨去,最终不敢下手, 决定再一次偷了银钱跑路。
手刚伸到一半,便被骤然睁开眼睛的越辞吓了一跳, 慌乱之中?,连另一掌间所握的短刀也往下落, 刀尖直朝着薛应挽大腿。
小麦一惊, 越辞已?然眼疾手快, 在距离肤肉二?寸距离时凭空接住刀柄。
薛应挽也睁开无甚波澜的双眼。
“小小年纪,够狠毒的啊, ”越辞朝她咧开一个笑, 露出森森白齿,“胆子也不小,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你们装睡骗我!”
“没有装睡,是你靠太?近了, ”薛应挽道, “我的感知会比常人强些,你走过来?时就醒了,只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小麦计划被打破, 干脆破罐破摔:“有本事, 你们就放我回?去找爷爷,等以后我长大了, 去学术法,拜师傅, 找仙人把你们都杀了报仇!”
“就你,还拜师,还学术法?”越辞哈哈大笑,挑眉:“不种小麦了?”
“不种了!”
越辞呵了一声,将小麦再一次提在半空,威胁道:“还想?回?去找爷爷,你倒是想?得美……你等着吧,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会把你丢去去书院里,那里每天只能对?着书本文字,让你待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小麦被吓得脸色苍白,“哇”地大哭出声,四肢在空中?胡乱踢踹,张牙舞爪地要咬人。
越辞任她动作,好一会,小麦哭得没力气了,抽抽搭搭地哽咽,手脚垂条似的耷拉。
薛应挽示意差不多了:“放她下来?吧。”
“我再和她讲两句话。”越辞就这般拎着小麦,往更远处小道走去。
他本就是漠然中?自带隐怒的凶相,如今借着树干避开薛应挽,放下小麦同时,脸色陡然生变,更是透着股煞人的阴戾。
目光锋锐,声音沉下几?分:“你该庆幸,你不是真的想?要动手,否则……”
小麦被这一下吓得鼻子一抽,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对?上越辞寂如黑潭的双眼时,身上更被一股寒意侵蚀,蔓入骨髓与?四肢百骸似的悚然。
越辞很快恢复往日平静模样,轻嗤一声,将她丢在一侧,起身往回?走去。
小麦远远听到他与?薛应挽讲话时爽朗声色,话中?还带了笑意:“教育过了,放心吧。就随便讲了两句,小孩子而已?,我没当?回?事儿。”
想?到越辞的表情,小麦依旧会下意识浑身发寒,也真的不敢再有其他动作,难得平稳过去了一段时日。
最后一片枯叶落尽,一片林子,满眼只剩光秃秃枝桠。
今年入冬格外的早,雪也来?得急。开始还是小雪,后来?便是猎猎寒风,卷着漫天大雪呼啸而来?,这场雪来?势汹汹,数日未停,雪片如刀,吹得人脸上刺痛。
小麦换上厚厚的冬装,窝在一处背风的粗壮老树下,与?薛应挽和越辞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每次望去,便会收到龇牙咧嘴的凶狠。到了吃饭时,又不情不愿地挪过身子,一起窝在火边,吃烤得发硬的馒头干饼。
薛应挽也在这几?月间结丹辟谷,说?是一起吃,其实?每次都只会给小麦做吃的。小麦身体消瘦,吃得也不多,所以粮食消耗得格外少,在他人食物日渐短缺的日子里,他们还能勉强活得舒服些。
可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他们一般,在如今情形下也能保持心态平和的。
初雪后的第五日,一位老人找上了他们。
形如槁木的身躯颤巍巍跪在薛应挽面前,一顶简易制作的绒布帽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压着得他抬不起头,连鬓角都是湿了又干,结成一绺一绺的。
“好心人,公子,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吧。”
薛应挽对?他有印象,初来?浔城时,老人身边还跟着儿子儿媳和孙女,一家和乐融融寻了个好地方,商量等祸乱结束后,回?村里该收拾不少田地。
他们备了不少干粮,儿媳妇心地善良,以往常价格卖给了不少急忙逃难来?此?之人。
薛应挽扶起他:“你的家人呢?”
老人气力不支,讲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吐出,说?得很慢,含着讲不出的万千酸楚:“他们,都走了。”
“东西,东西没有吃了,太?冷了……”
老人抬起脸,泪痕被席卷的北风刮得发干,“给我一点干粮吧,求求你,求求你……我不吃,还有个孙女,她要吃东西的……”
“一点就好,一点就好……我求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给我,公子,公子你是好心人,你帮帮我吧,求你了……”
老人衣衫单薄,显然将身上能保暖之物都留给了孙女或是拿去换取钱财。薄裤的膝盖处因不停下跪磨得发破,风一吹,勾勒出两条瘦伶如竹竿的小腿痕迹。
薛应挽将留给小麦的食物分出一部分,剩下的,连同银钱都交到老人皱巴巴的掌心里。
“买些衣服,”他说?,“天还要冷,你孙女也许熬不过。”
小麦口中正吃着属于她的干饼,看着老人兴奋地抱着同样的饼,踉跄小跑着往回?走,一深一浅的脚印踩在厚厚的雪上。
她坐到薛应挽身边,胳膊肘推了推:“你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啊。”
薛应挽侧过一点伞,替她遮挡飘落的雪花:“假的,为了让他孙女记得我的好意,以后和我报恩。”
小麦说?:“我就知道,不过我是不会吃你这套的。我记得的,我爹娘是因为你才死的,你也不要妄想?我回?承你的恩情回?报了!”
薛应挽“嗯”了一声,抬起手,指腹拭去小麦嘴边碎屑。
他悄悄在二?人身侧落了施了道小术法,让风雪经过时去冰寒,徒留一点暖意,小麦靠着他胳膊,逐渐困怏怏地睡了过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不过,你别让我去学堂,也不是……不能稍微原谅一点儿……”
越辞凑到他身边,看着占了自己位置的小麦,有些不满:“把她挪远点儿,这是我的位置!”
薛应挽看着他。
好吧,越辞妥协了。
他寻了个其他位置,枕着薛应挽大腿,一手环抱着厚衣下的腰,一手勾着他后颈往下压,与?自己接了个很漫长的湿吻。
薛应挽时刻注意着小麦有没有被惊醒,又被嫌弃不专心的越辞咬了一口舌尖。
“别这样……”他想?侧过脸,被掰着下巴转回?,推拒的手掌被紧扣十?指。
好一会,越辞才放过他,薛应挽瞳中?盈了水意,湿红的下唇还残留着一点涎液银丝。
“多了个电灯泡,好久没能和你亲近了。”
“什么?”薛应挽听不懂。
“……没什么。”
“对?了,”薛应挽看放轻声音,尽量不打扰到小麦,“我之前试着探了一下小麦,她身上些微的灵力反应,应当?是有灵根的。”
虽然不如专门的探测灵根法器,但也能查探一点常人身上是否有灵力反应,修行者千中?无一,越辞也没想?到过一个普通山野小女孩竟也有修行资质。
“那怎么说??”他问。
“不知道具体灵根和资质深浅,等之后事情平定,看看能不能送她到一个宗门里去修行吧。”
越辞没什么表情地,朝占着薛应挽胳膊呼呼大睡,还流口水的小麦冷冷撇了一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与?其说?是留在浔城,倒不如说?他们被困在了这里。随着各地沦陷,一道道消息不断传入耳中?,比如哪个城镇又被魔物入侵,哪位大能又在与?魔物的对?抗中?身陨……种种种种,从一开始的震撼,到最后已?经习以为常。
来?人扑倒在厚厚的雪面上,匆乱喊道:“何坊村也被毁了,那些怪物,怪物朝着这里来?了……”
仗着浔城内部修士筑下结界之由?,那些魔物始终没有接近浔城,这几?月以来?一直平安无事,也逐渐让此?处避灾之人放下心。可何坊村距离浔城不过十?数里,说?明魔已?将附近的村镇蚕食殆尽,终于一步步靠近了百里内最多人聚集的浔城。
四下哗然,涉及自己性?命,便都开始人人自危起来?,有人精神失常,高喊着询问:“为什么,朝华宗的人不是都已?经死光了吗,为什么那些魔还在?”
“太?晚了,一旦魔种有初生痕迹,奈落界就能受到召唤,就算再行消灭也只是做补。”
“何况朝华宗弟子那么多,还有在外游历的,当?日戚长昀送出的弟子不就一直没寻到?还有个一直在外游历的大弟子,也是前不久才死在了和邪魔的对?抗中?。”
那人崩溃发问:“那些修真门派呢?那么多人……就没有想?到一个办法吗?”
有人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他:“他们?不就和城里的人一样,都在一起,想?尽办法保全自己,可又有谁愿意来?保护我们呢?”
又过三日,雪更大了。
城内城外被彻底隔绝开,逃亡至此?的各处村民带的粮食早在入冬时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随着天气严寒,逐渐开始为着争夺食物恶言相向,更甚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那天的老人又来?了,他更瘦了,面容也更憔悴枯槁,身形摇摇晃晃,也许北风一刮,就会如同纸片一样被吹卷倒下。
他再一次跪在薛应挽面前,恳求道:“公子……”
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脸面再来?乞求,后半句话磕磕绊绊的:“我,我孙女……”
薛应挽却实?在有心无力了。
已?经没有可以再给老人的,就是连小麦往后的食物都得省着用才勉强能熬,他摇摇头,道:“对?不起。”
老人身体一僵,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关系,”他喉咙沙哑,道,“公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好像撑不起身子了,喃喃重复道:“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
薛应挽看着老人一步步离开,在漫天大雪中?缓慢挪着步伐,佝偻着脊背,竹竿似的双膝弯折。在他能看见的每一个人面前跪下乞求,额头重重嗑在雪上,一路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红,又被新落的白絮覆盖。
小麦扯扯薛应挽衣角,小声嘟囔:“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少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