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让酆佩轩吃惊的是,他收到的第一封信并不是韩文秀的,也不是殷志贤的,而是白小洁的。
他寄走第一批信件之后没两天,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天津商学院的信,他感到奇怪,因为这封信肯定不是收到他的信的回复,而且他也想不起来有天津商学院的同学。他想,揣摩不如打开看,一看就明白了,原来是白小洁写来的信。
佩轩同学:
给你一个惊喜啊,这虽然不是你最想收到的信,但是这肯定是你收到的第一封信,如果能收到的话。
首先祝贺你考上P大!你是同学们的骄傲,你是咱们贾庄高中学校的骄傲。在那样一个乡村高中,居然连续两年有人考上Q大、P大,简直不可思议啊。
我从其他同学那里知道你考上了P大哲学系,所以我就冒昧地给你写了这封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够收到这封信,我知道,你一旦安定住,肯定会给我写信的,你答应过的,你也留了我的地址。
非常感谢你,佩轩,真的。你最后对我的辅导作用太大了,尤其是数学,至少让我提分20分以上。没有你的帮助,我肯定考不上本科,这还是在天津,如果在河南,我可能连个中专也考不上。
我考上了天津商学院的外贸系,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这得益于你的大力帮助。跟你相处的五天,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五天,你也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人。
以后有机会,我会到北京去找你的,毕竟天津离北京很近嘛。
请代向韩文秀同学问好。
顺祝
健康
白小洁
1980,9,3日
佩轩看完了白小洁的信,替她感到高兴,没想到她能考上本科。
他也从白小洁来信的字里行间看出来她另外的含义,他摇摇头,笑了,然后叹口气,自言自语:“是个好姑娘,嫁个好人家吧。”
他明白白小洁的意思,他辅导她结束后的那次谈话他就对她的内心有所了解,但是他没有动一点心思,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了韩文秀,而是他认为他们俩距离太远,可以说更远,比韩文秀与他的距离更远,心灵也许可能零距离,也就是说贴在一起,但是将来的生活上是有着巨大的鸿沟的,不可能逾越的鸿沟。情感上的鸿沟与生活上的鸿沟是两回事,他跟韩文秀之间情感上没有鸿沟,而生活上的鸿沟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和文秀有意的跨越,已经逾越了。但是他认为他与白小洁是不可能逾越生活上的鸿沟的,之所以她有这样的心思,是因为她不了解真实的情况,还没有经历;一旦了解了,经历了,会不会影响情感就不好说了。即使没有影响情感,也未必会幸福。所以,他不会对白小洁有任何的想法。他想,他没有爱她,自然不会动心思,不爱她不能走到一起,否则就是不负责任;如果万一爱她了,也不能动心思,因为那样会害了她。爱她就要为她着想,害她的事不能干。
其实,他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考不上大学,就与韩文秀分手,否则会害了她。她是个好姑娘,不能让她跟着他吃苦受罪。让她跟着他一块儿种地,把她那样一个娇小姐变成一个种地的庄稼妇女,于心何忍?在他看来,如果考不上大学,去谈什么爱情,那是奢侈的,是不现实的。在农村,找一个没多少文化的、能干农活的女孩儿就可以了,无非就是种地养家、照顾老人、生养儿女,让韩文秀那样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来干粗活,的确是暴殄天物,不合适的。更不要说白小洁了,她是大城市长大的,虽然见过农村,但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农村生活,所以即使自己没有跟韩文秀谈恋爱,他也不可能跟白小洁谈恋爱,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他明白。
所以,他在写第一批信的时候,虽然知道白小洁的地址,但是并没有给她写信,有故意疏远她的意思。当然也不能没有礼貌,他早晚是要给她写信的,毕竟是同学嘛,只不过是保持这种同学关系,即使是亲密一点的同学关系,但是不能再往下发展。
但是,他对自己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对白小洁却没有任何把握,他没法控制白小洁的情感,正像他没法控制韩文秀越来越爱他一样。他担心的是白小洁会对他有意思,他无可奈何。想到这,他只有苦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于是给白小洁写信。
小洁同学:
来信收到,见信如面。
实在对不起,我8月30日到校,因为是村里来的,一下子到大城市什么也不懂,两眼漆黑,一筹莫展,幸赖许多同学帮忙才将各种手续办妥,进入大学课堂。一开始有诸多不适应,比如只会说俺贾庄话,对北京普通话一句也说不来,而这里没人欣赏俺贾庄话,所以只好闭口不言。图书馆里书太多了,如饥似渴去读,可是许多读不明白。唉,北京太繁华,俺这土老帽儿还不如《红楼梦》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土的掉渣,渣还掉不完,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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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你考上商学院!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女生,不远万里,光临俺贾庄高中,让俺们没出过十里之外的乡巴佬能够一睹大城市美丽少女之风采,这说大了也是一种国际主义精神。对不起,扯远了。
至于说帮助感谢之类大可不必,你悟性很高,也很努力,结果是自然的,与我关系不大。
欢迎来北京玩,来了我一定效犬马之劳,奉陪漂亮的白小姐。
替韩文秀谢谢你!
此致
敬礼
佩轩
1980,9,8日
写好了信,装入信封,信封贴上邮票,写上地址,投入信筒,就算寄走了。
他比较担心的是文秀去工作的问题。文秀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能不能适应社会呢?他知道,担心其实也没用,也帮不上忙;再说文秀早晚也是要走上社会的,出来工作的,她也必须适应这个社会,谁也替不了她。他也想到,文秀是很聪明的,从娘家到婆家她能很快适应,看得出来,她适应性是很强的;而且心灵手巧,做事很认真,不管什么一学就会,她会干不好工作?这样一想,也不必为她太操心。
想着文秀,文秀的信就到了。
这天中午,负责班里拿信的同学给佩轩送过来一封信,佩轩一看是安阳来的,就知道是文秀的信。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慢慢打开折叠的信纸,看宿舍里其他同学没注意,就开始读信。看完了信,知道文秀上班了,就放心地笑了。突然,信被人抢去了,他一抬头,看见刘金凯、韩文祥、卢煜三人不怀好意地站在旁边,抢去信的正是刘金凯。原来几个人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看到佩轩在神神秘秘地读信,互相一使眼色,就悄悄围了上来,看到佩轩读着读着就笑了,感到有情况!于是刘金凯眼疾手快,在佩轩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把信抢了过去,然后三个人哈哈大笑。佩轩抬头一看是这几个人,只能苦笑。马上伸手向小刘说:“快拿过来,不许偷看别人的信。”
韩文祥坏笑着说:“不是偷看,是公开看。”
卢煜不怀好意地说:“谁先收到信就必须公开给大家。”然后他们又笑起来。
佩轩一口河南话说:“你们三个捣蛋家伙,如果想看以后的信,就把这封信给我,如果不想看以后的信,那么这封信我就不要了,反正我也看完了。”
小刘霸道地说:“以后的信要看,这封信也要看。”
佩轩“嘿嘿”一笑说:“别想那么美,以后我再也不拿出来了,你们想看也看不了了。”
卢煜抢白说:“就是给你了,以后你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韩文祥进一步说:“就是就是,你必须保证,以后要把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