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男子扔了一瓶丹药给那黑衣人,嘴角略勾,“喂她一颗,另外,再给她找一面镜子来。”
沈仲兰还没从刚醒过来就受制于人的惊惶状态缓过来,又浑然升起一种极度不安的颤栗感。
镜子很快被拿来。
哪怕明知这是陷阱,她也没能忍住抬眼张望了过去,可只看了一眼,便猝然发出了一道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镜子里赫然映照出了一个人影,白发苍苍,皮肉松垮,皱纹遍布犹如干涸的河床,凹陷的皮骨处甚至还长着不少斑驳的老人纹,她瞪裂着眼睛,那镜中人便也瞪裂着眼睛,她颤抖着尖叫,镜中人便也跟着一起尖叫。
她竟在转瞬之间,就成了一个耄耋苍老的妇人!!
沈仲兰难以接受这个现实,闭上眼,浑身哆嗦着尖叫不止,“拿开!拿开!滚!滚啊!”
可令她更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她被人掰开嘴喂进了一颗灵丹,还没来及感受到干涩丹田里涌进的舒适暖流,就被一根鞭子抽地骨头都痉挛。
以她如今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残酷的鞭刑,但喂进腹中的那颗高级灵丹,却将她活活吊着一口气。
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她被那神谕卷吸干灵力和寿元变成老妪后,嗓音也随之变得干瘪沙哑,像是破败的风箱被人拉动着发出粗糙而刺耳的噪音。
心里还未来得及升起的愤怒,在经过那痛不可忍的几鞭之后,变成了深浓入骨的畏惧。
鲜血很快溅透了衣衫,她也很快嘶哑了嗓,连惨叫都叫不出声来,那个男人脸色未曾变动一分一毫,明明俊美如斯,看着她的眼神却冷漠阴鸷地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少顷,持鞭的黑衣人退至一旁,她以为惨无人道的刑罚就此结束,却没料到,又有一名黑衣人朝她泼来了一桶冰冷彻骨的雪水。身体还被冻地不停打颤,又见地上突然涌出了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噬人蚁,自脚心处蜿蜒爬上她的身体。
惊恐难以名状,她扯着嗓嘶声尖叫起来,“你杀了我!杀了我!”
“你当初杀她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他不知何时从上首走了下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俊丽眉眼之中却终于露出了那毫不掩饰的可怖杀意,看着她,声音低沉如沁冰,“你知道本尊生平最恨什么吗?”
沈仲兰早已被食人蚁折磨地破了心防,哪里还能回答他,身体不停摆动,祈望将这些可怕的怪蚁甩下去,却只是徒劳。
他勾了勾唇,嗤然一笑,缓缓吐字,“本尊最恨别人在我跟前耍弄阴谋诡计……因为太蠢了,一眼就能看穿,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沈仲兰几乎被折磨的发疯,极致的惶恐过后,就又转变成极端的愤怒,她猝然笑起来,状似疯狂,“你是为了她来向我报仇?哈哈哈,想不到堂堂一个仙尊,竟然也会捡别人不要的臭鞋!”
云义眸色骤然一沉,她却还在继续,声音发狠癫笑道:“哦不,什么仙尊,不过是个妖孽,跟我一样都是阴沟里爬行的蠹虫罢了!说讨厌别人阴谋诡计,你又能好到哪去?潜伏在青云宗这么多年,可真是难为你了,哈哈哈哈!”
食人蚁爬进伤口,咬断筋脉,她痛地打颤,笑声却越加狂肆,“哈哈,看你这样,应该是爱惨了她吧?可惜啊,你再爱她,为她做的再多,在她眼里也只看得到陈最一个人,只会对陈最情有独钟,最爱的也只会是陈最!永远不可能是你!哈哈哈哈……
“他们俩才是一类人,而你我!不过是那妄想攀月的阴暗、卑贱之辈!哈哈哈……你觉得她会喜欢你吗?一个下贱、沾满血腥的妖孽,怎可与那风光霁月的温润公子相提并论?她不会爱上你的,永远也不会!”
似诅咒般的恶毒话语,夹着疯戾的笑声源源不断地砸进耳廓,明知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好让他暴怒之后对其痛下杀手,然后免遭无尽的痛苦折磨。
他却还是不可遏制地猩红了双目,整个人都开始轻微发抖,本就冷白的面色越加苍白,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散发出浓浓戾气,咬着齿关的声音几乎怒地发颤:“住口!”
沈仲兰吐出一口血,沟壑丛生的脸上扭曲而狰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既然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他的心,你也一样,她不会喜欢——噗!”
嘶哑难听的声音戛然顿止,像是被人生硬截断的锈刀,鲜血淋漓喷溅出来,染红了那张阴鸷冷峻的苍白面庞。
被活生生扭断脖子的颈项还在不停抽搐流血,那掉落在地的沾血头颅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后,被闻到腥味的噬人蚁包裹覆盖,眨眼间就被啃成了一只森然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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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在原地,瘦骨狰狞的手掌还在微微颤抖,鲜红色的血滴自细长泛白的骨节处不停渗落,整个人如同掉进冬日深潭的冰凌,浸着令人渗入骨髓的寒意。
哪怕是跟随他多年的属下,在这样的低气压下,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良久,他阖了阖眸,转过僵硬的身体,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木然地吩咐道:“处理了。”
“她眼里只看得到陈最!”
“她不会爱上你,永远也不会!”
“一个下贱、沾满血腥的妖孽,她怎么可能会喜欢?”
“她永远不会喜欢你……”
心蓦地抽痛起来,他捂着微微起伏的胸口,脚步沉重而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行走,明知对方是在故意激怒,可他却无法做到像以往那般从容镇定。
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慌乱,他想见她,迫不及待地想。
什么妖族人,什么神谕卷,什么筹谋算计……他倏然间就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看到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然后说一声,“阿吟,我想你了。”
可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这身溅满鲜血的衣袍,又怎配穿着去见她呢。
他就着这埋满尸骨的宅邸,重新沐了浴,着了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却连发都来不及束,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邵坛殿里灯火灼烁,炉香燃半,殿里的侍女甫一看到他便扑通跪了一大片。
他心里生了丝不祥的预感,凛然喝问:“她人呢?”
侍女们战战兢兢,“夫人、夫人……她、她又跑了……木蕖已经去找了……”
他蓦然踉跄了一下,心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角,空落落地闷出窒息般的痛楚,他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颤扶住了旁边的廊柱,眼眶渐渐发红,漆黑色的眸眼全然空冥和寂落。
“她不会爱上你,永远也不会……”
那难听嘶哑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怎么也挥之不去,他滚了滚干哑得发痛的喉咙,挥袖将一众侍女全都遣散了出去,然后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在了台阶上。
眼角控制不住地渗出湿热的液体,他低了头,任由一滴泪滚落在地上,再抬眸时,狭长凤眸里便只剩下了幽暗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