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事事求二人,在外又靠二人名声招摇,此时必然是唯唯诺诺,在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柳贺心想,当年他问纪文选愿不愿意和他一道去京城时也是如此。
再好的情谊,只要掺杂了利益纠葛,便很难保持当初那一份纯真。
柳贺和施允同朝为官,施允也从未因自己的官位晋升等向柳贺求过什么,他在工部尚书任上也和柳贺有过分歧。
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二人分得很清。
待见过于遥后,柳贺忍不住对施允道:“诚甫,你我二人运气当真很好。”
“谁又言不是呢?”
读书时,柳贺遇上了孙夫子和两位丁先生,又有品行高洁的同窗,便是在赴考的路上,也有施允一直陪着自己。
之后到了京城,他成了张居正的门生,受过对方多番照料,在翰林院中,他又结识了沈鲤、罗万化及于慎行这般能干事、又有品德的同僚。
为阁臣时,王锡爵与柳贺几乎同心同力,柳贺在内阁中便多了一份支撑,少了许多麻烦。
……
汤运凤如今是依旧生活在丹阳,他年少时精力十足,前几年生了一场病,身体已经不太健壮。
不过汤运凤的性子仍如从前一般,十分看得开。
他自嘲读书不上进,可他家长子却是读书的料子,前一科乡试,他家长子中了举,可惜会试未中,如今正在家苦读。
“也算是圆了我当年的一场梦。”
汤运凤长子知晓他曾在丁氏族学读过书,问他认不认得柳贺和施允,汤运凤只说不熟。
柳贺叹道:“你说一声熟悉,我二人不会如何的。”
汤运凤摇了摇头:“他性子有些像我,平日读书虽用功,可一旦知晓你我当年是同窗,他少不得要动一动心思。”
柳贺和施允对视一眼,心中也有几分无奈。
他们二人都在朝为官,彼此之间倒没有什么隔阂,可汤运凤、于遥二人则不同,虽柳贺和施允待他们仍如少时那般,可在他们眼中,柳贺二人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于遥、汤运凤二人见他们时态度与少时并无太大区别,这已令柳贺十分欣慰了。
这一回几人再一聚,菜吃得清淡了些,酒也饮得少了些,再说一说镇江府如今的变化,几人之间倒是亲近了许多。
一晃已是三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
“当年我便觉得你二人会很有出息。”汤运凤道,“待泽远你当了阁老,又当了首辅,我和丁先生他们都不敢相信。”
柳贺和施允中举的时候,他们便觉得,有一位举人同窗十分了不得了,待柳贺中了三元,汤运凤甚至怀疑,他究竟是否和柳贺同过窗?
一样的族学,一样的先生,怎么柳贺就那么厉害?
之后柳贺进京当了部堂,又官至阁老和首辅,汤运凤已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心中自然为柳贺高兴,却又时不时怀疑人生。
柳贺回乡的事他也知道,可他从未去柳府拜访过柳贺。
官与民之间的鸿沟可谓巨大,汤运凤也有自己的尊严,他去柳府拜访,柳贺若装作不认得他怎么办?
汤运凤当年便知柳贺是坦荡君子,他在朝廷当了那么多年大官,却依旧将自己视为知己,汤运凤心中也感慨良多。
果然,柳泽远还是当年那个柳泽远。
时移世易,柳贺仍如当年读书时那般。
果真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出酒楼时,柳贺与施允走在前头,刚走了两步,迎面而来的身影便叫柳贺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楚贤已不在人世了,谁知还能在府城中碰见对方。
楚贤显然也认出了他,虽然柳贺样貌已苍老了许多。
“楚伯父。”柳贺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当不得,当不得。”
楚贤急急往后退了几步,便上了马车,消失在柳贺视线之中。
与他的龃龉,柳贺早已忘得精光,他也从未问过旁人楚贤的近况。
他已到了这个年纪,年少时的恩怨自然如风般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