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曾省吾、王篆等都遭到弹劾,这两人为人还不如王国光,自然被弹劾更狠,何况王国光是致仕官员,被弹劾也就罪加一等,少领俸禄罢了,曾省吾与王篆却真真切切给冯保送过礼。
天子十分恼怒,立时将二人贬官了。
大明官场的风向历来看上位者的态度,上位者一个眼神,纵是官至部堂,言官们也能弹得他自行求去。
曾省吾、王篆及王国光的遭遇仿佛揭开了弹劾张居正的序幕——
这一年底,南京刑科给事中阮子孝弹劾张居正子泛滥登科。
下一月,工科给事中唐尧钦弹劾王篆和曾省吾欺骗张居正,致张居正误国。
南京吏科给事中刘一相弹劾,称王篆曾劝张居正夺位称帝。
高启愚一案再度被揭,王大臣案、夺情等旧事也纷纷被揭开。
就在这同时,张四维也被弹劾,说他结交冯保,且在张居正为首辅时唯唯诺诺,在其卸任后又背信弃义,此等小人,不堪为首辅。
申时行也受高启愚案的尾风影响,被言官们弹劾。
前首辅、现首辅、次辅,前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都被弹劾,堪称大明官场上的奇景。
但官员们都看得出来,张四维、申时行被弹劾只是受到波及罢了,真正被弹劾的还是张居正。
有官员称,张居正任首辅时欺上瞒下,其一辜负了天子深恩,其二将大明天下视为私有,朝廷官员皆听他号令,其三官场风气也因张居正变得浑浊不堪。
天子初时仍是一副张居正于己有恩的态度,不肯处置张居正,之后却渐渐松口。
就在这时,已故辽王之母也向天子弹劾张居正,说他恶意构陷亲王,霸占辽王产业,还有官员称,张居正贪污受贿,其产业遍布各地,富裕更胜皇家。
朝中几乎掀起了一股倒张的浪潮。
张居正做过的事、没有做过的事,都一股脑倒在了他头上。
柳贺也是大开眼界。
他心中不由想,当年刘台弹劾张居正时,这些仗义直言的官员在哪儿?
张居正夺情不肯回乡时,吴中行、赵用贤意欲上疏被他阻拦,但进士沈思孝、艾穆仍是上疏,
在那时候,今日慷慨陈词的官员,可曾上疏称国事离不开张居正?
既考成法是烂法,一条鞭法百姓深恨,两法施行不止一年,若百姓有恨,这些官员当时就该为百姓伸张冤屈。
他们在哪儿?
柳贺将他这一声声问写于疏中,待早朝时,他一句不落地报给了天子及百官。
“臣只想问,公道与正义为何只在张阁老过世后才能伸张,莫非各位大人觉得,万历五年时,陛下不能为各位大人伸张正义吗?”
柳贺这话等于将众人面皮揭开。
他曾几回去张居□□上,朝官中慷慨激昂弹劾张居正的,有数位也曾在张居□□外苦苦等候。
“陛下,辽王之事及贪污之事还需细查。”柳贺道,“不可听辽藩一面之辞。”
“臣之恩师为首辅时是犯过错,然而近日朝中弹劾纷纷,有许多骇人听闻之举,臣之恩师必然不会为。”柳贺对天子深深一拜,“恩师为人臣十分清楚,他既已故去,实不该承受这些虚空捏造之言,请陛下明察。”
别人不敢拦,那就由他来拦。
他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一贯十分照顾他,若非张居正护佑,柳贺在官场上做了那么多得罪人的事,他早就该滚回老家了。
天子看向柳贺:“柳先生对张先生倒是情深义重。”
柳贺道:“恩师在时就曾和臣说过,他平生所为之事,他认,他不曾为之事,纵然挖坟掘尸,他也绝不会认。”
“王大臣一案,何人所为至今无定论。”
“夺情之事,百官上疏请陛下挽留恩师,今日为何又成恩师之罪责?”
“张嗣修为榜眼,张懋修为状元,此皆金殿上陛下钦点。”
这锅到头来全结结实实砸到张居正头上。
且这话旁人不能说,柳贺却能说。
王大臣案发时,柳贺不过是小小一翰林,还说不上话。
可夺情一事,百官都闭了嘴,唯独他冒着得罪张居正的风险去劝说,张居正才返乡守制,令朝廷礼法有存。
科考一事更是,若非筛落了张敬修,柳贺也不会被踢到扬州府去。
他这般说堂堂正正,因为他敢,那些官员不敢。
而那些官员在张居正柄政时一言不发,他一死,便纷纷弹劾张居正。
可谓无耻之徒!
柳贺一声“无耻”道出,殿上无一人敢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