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几日也是劳心劳力。
他才刚刚亲政,此前他并不觉得治国有多难,到自己真正上手时,他才意识到,一国江山意味着多么重大的责任。
辽东、扬州二地的汛情令他牵挂,粮商哄抬粮价令他愤怒。
就在他焦虑之时,内阁的密件到了,天子揭开一看,不由惊道:“此事当真?”
申时行道:“有浙江、河南二道御史证言,此事应当为真。”
御史之言自然比扬州知府、凤阳巡抚等人的覆信要丰富些,浙江、河南二道的御史甚至将扬州府的治河方略摘抄了一份呈给天子。
天子这才发现,柳贺在扬州知府任上时,已经料到了汛情发生后会有粮商哄抬粮价,他便充当酷吏,将哄抬粮价的粮商进行了合理的划分——
粮价涨一成,便赏粮商十棍,之后每多涨一成,便多赏十棍,府衙出品,童叟无欺,欢迎尝试。
天子:“……”
明明是打人的事,一想到辽东粮商之所为,他便觉得此法十分适用。
且柳贺这份功绩着实沉甸甸的。
一府雨势那般险急,他却靠治水庇佑一府百姓安宁,且他为扬州府官已是万历二年的事情,他在扬州不满三年,所惠百姓不知凡几。
“朕也曾听说,柳先生在扬州极受百姓爱重。”
对比产生美,柳贺在扬州那几年,百姓生活如何,百姓们心中都有一杆尺。
且柳贺离开扬州时日越久,扬州百姓便越念他的好,之后每一任府官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都不如他。
“朕也十分感激柳先生。”天子叹道,“放眼朝野内外,能如柳先生般替朕分忧的官员又有几人呢?”
亲政以后,天子看过各个衙门的文书,对朝廷的运转逐渐了解,他阅览文书、询问官员,之后慢慢发现,目前朝中许多事,皆是经柳贺之手办成。
扬州府的汛情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户部所收商税、盐税,百姓们所种的甘薯——说来也是讽刺,辽东是北方各地中种甘薯最少的地带,因当地官员称,辽东天寒,甘薯不易养活,他们不愿令甘薯夺了原本种米粮的百姓的地利。
结果汛情来到,本地粮商哄抬粮价,反倒是为数不多的几县有百姓种了甘薯,百姓们将甘薯制成干存至地窖中,此时正是米粮收获的时节,一场大水叫百姓们颗粒无收,还得高价购买米粮,种了甘薯的百姓靠啃食甘薯干活了下去。
细究之下,这如何不是柳贺之功?
且张居正提议增补阁臣已有数月,事情之所以搁置,正是因他心中有迟疑——柳贺也从未因此埋怨过半句。
天子此时便觉得对柳贺十
分羞愧。
柳贺办成了那么多事,他能亲政也与柳贺有关,他连让柳贺入阁都不愿意。
他与柳贺是年少时的情谊,回想起柳贺任日讲官的种种,天子双眼也有些发红。
忙完朝事后,天子便至李太后宫中请安,他对李太后既敬又畏,即便如今他掌了权,对李太后的畏惧却仍刻在骨子里。
天子便隐晦向李太后提及,柳贺治水如何有功,扬州及辽东的百姓都受其恩惠。
“陛下。”李太后打断了他,“柳泽远是臣子,臣子何以能施恩给百姓?百姓所受恩惠皆来自于天子。”
“且柳泽远既当了官,便要勤勤恳恳为朝廷办事,如何能够自持功劳讨要封赏?这本是他当为之事。”
天子讨了个没趣,这才明白李太后对柳贺偏见究竟有多深。
李太后竟觉得,治水的事换个人也能干,只不过柳贺当时恰好在扬州知府任上罢了,若别的官员当了扬州知府,功劳就不是柳贺的。
天子心中苦笑,只治河一事,太后便不知其所以然,黄淮之水是那么好治的吗?手段高明如张居正,在吴桂芳过世后也只能请潘季驯出山。
莫非是张居正多么欣赏潘季驯?
事实上,潘季驯这人是个直脾气,也挺爱和他作对,可张居正仍是忍了他,正是因为治水这活没人能干,朝中也无人可用了。
天子心中烦闷,便不由到隆庆的第二任皇后陈太后那里坐了坐。
天子少时起,这位陈太后便对他十分照顾,从未因他的出身而轻慢他,天子待李太后如何,便待陈太后如何。
事实上,李太后正是陈太后家中的婢女,之后受了穆宗宠爱诞下皇子,境遇才渐渐有不同。
李太后待他严苛,陈太后却处处和婉,天子在陈太后面前也能袒露心情。
听得天子烦闷,陈太后道:“陛下莫心急,我替你劝劝你母后,她平日忧虑甚多,你也该少让她烦恼些。”
天子道:“母后生了病,还要替我操劳……”
陈太后道:“若非有了陛下,我哪能有今日?陛下且安心,耐心等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