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朝臣,这样的情形却叫柳贺有些紧张。
隆庆朝时,复杂的只是内阁学士之间的关系,而到了万历朝,内阁、天子、内侍与太后皆是不容小觑,形势比隆庆朝时复杂了数倍。
虽说这事暂时还冲击不到柳贺,但从天子的言语中,他已经听出了天子有叫他选边站之意。
但他并非张永嘉,也非夏贵溪,张居正也非杨新都,此时的形势与嘉靖初时完全不同。
柳贺不知天子是遗传了祖父嘉靖帝的脾气,还是佩服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却依旧大权独揽的气势。
他觉得,坏习惯最好不要学。
柳贺出了门,至翰林院时恰好遇上了王锡爵,八月的天依旧热着,王锡爵出了一身汗,他来翰林院办事,猛灌了一大碗茶:“泽远你这处的茶就是比别处好喝些。”
“这是我家山上的茶,自家人晒的,味道当然更好些。”
王锡爵最近是极忙,这个月翰林院中不少人升了官,汪镗晋为礼部尚书,申时行晋为礼部右侍郎,王锡爵则接了申时行的班,任詹事府詹事,迈入了正三品大员的序列。
除此之外,参与《世宗实录》编撰的翰林各有升迁,黄凤翔升了修撰,沈鲤与罗万化虽不在京中,却也升俸一级。
而王锡爵之所以忙碌,是因为天子明年就要大婚了。詹事府虽然主要负责太子相关的事务,可天子大婚如何不与詹事府有关?
王锡爵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想过拉柳贺来帮忙,可惜柳贺手头事也不少,实在没法多分心。
柳贺猜,此时任命汪镗为礼部尚书,恐怕是为马自强入阁铺路了,马自强还未卸任礼部尚书,不过汪镗的任命已下,还兼着翰林学士的官位,但翰林院掌院仍是申时行。
汪镗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张居正与李春芳的同年,论资历比张四维与马自强要老上许多,不过他为人一贯淡薄,为官同样谨慎,并不掺和到李春芳、张居正及殷士儋几位同年的争夺中去。
若不站队,上位自然是慢的,且汪镗此时已年老,比不过张居正年富力强。
王锡爵没拉到柳贺,却叫了几位翰林去帮忙,今年刚入翰院的翰林们都被他拖了过去。
待王锡爵走后,柳贺开始审核翰林们写的《大明会典》条文,会典编撰的要求柳贺已牢牢记住,加上他于章典等知晓颇多,因而待申时行升了礼部右侍郎后,翰林院中的条文实际上就由柳贺一人审核,直接由他交予汪镗。
人人都忙,柳贺也不能幸免。
此次众翰林因编《世宗实录》有功而受封赏,柳贺则是翰林院中为数不多没有受赏的翰林,毕竟《世宗实录》修订的后半段他都在扬州,付出远不如其他翰林多。
“学士,今日的条文皆在此处了,请学士细看。”
柳贺一个条文一个条文过,一个时辰看了数条,只觉大脑都看得有些发涨,喝了一口茶后,他感觉清醒了一些,便继续看这些条文,到了快放衙时,他终于将这些条文看完,将不通的
条文还给翰林们,又将堪用的几条拿出,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他便决定明日一早去找汪镗。
第二日早朝时,柳贺站在詹事府官这一列,王锡爵之后,就听王锡爵压低声音与他道:“泽远,张相之父病逝了。”
柳贺看向四周,果然,今早朝会看似平静,可官员们的神色多少与以往有些不同。
官员若遭父丧、母丧,按例应当守孝二十七个月,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张居正之父过世,那他就该回江陵老家丁忧。
对于张系一派的官员来说,张居正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自是不愿张居正远离朝堂。
关键是张居正自己的态度,还有……天子的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张居正会如何选择呢?是回家,还是依旧留守朝堂。
柳贺视线略往前一偏,阁臣如吕调阳、张四维神色都很平静,不久之前,吕调阳刚刚上疏老疾祈休,但天子并未允许,而马自强、汪镗及吏部尚书张瀚、刑部尚书王崇古等人也都看不出情绪。
这个问题并未让官员们等待太久。
待朝事完毕,官员们未散去,天子便宣旨道:“……知先生父已弃世,痛悼良久,先生亲承先帝付托……元辅朕切倚赖,岂可一日离朕?父制当守,君父尤重,准过七七照旧入阁办事……”
此诏书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哗然。
天子竟偏张居正至此,以君父重于生父之由只令张居正守孝四十九日!
虽有情由,但于理不合,于制不合,天下百姓皆重孝道,天子与内阁首辅却先违犯,此岂为人臣之道!
如此行事,若天下人人效仿,百姓又会如何看待天子与百官?
朝堂上许多官员脸色已经变了,柳贺心中却感慨,天子此时待张居正这般,连属于高拱的职责都归到了张居正头上,可日后清洗张居正全家的时候却一点也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