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句“天下朋友皆交情,眼界无穷世界宽”,我深有体会。这一下午,我大概把一年份的眼界都开了。回到学校,看见有人铺着毯子在中心草坪上打坐,我不禁感叹,其实我们学校奇葩也不少。而且那奇葩我很熟,害我要一个人去实验室守夜的人就是他。
挽着厚重的裙裾来到他跟前,我好奇地问:“干吗呢,易半仙?”
他缓缓挑起眼皮:“采气。”又朝我摆摆手,“你往旁边挪挪,挡着和我五行最合的一束真火阳气了。”
同是学中医的人,全班属这位易子策最神神道道。医书没少读,玄学没少看,命理星象也有涉猎,连奇门遁甲之术也略通一二。整天研究天干地支,阴阳乾坤,鬼才相信他会失恋想不开。可老班偏偏就信了,我好郁闷。
“王灵均,你去当群众演员了吗?”他打量着我,问。
“对啊。剧组福利不错,管盒饭还管送戏服。”我不管挡没挡他的真火阳气,就近坐到草坪上,“你也去试试吧,演个文弱书生没问题。”
挺身打了个莲花座,易子策悠悠闭眼又睁开,像想起什么:“我那天在学校对面的食为天看见你了。扒着包间门偷窥,你暗恋的人在里面?”
老班和易子策同宿舍,不得已告诉老班的秘密,没想到他竟然四处宣扬。
我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话,扬眉道:“你如果真失恋,我就真的有暗恋对象。咦,易半仙,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们这些凡人的感情生活了?”
“我不关心,是替班长问的。”他说着话也没忘采气,闭眼慢慢悠悠吸气呼气,双手抱住丹田,继续道,“班长考虑到你一个女生去守夜不安全,准备再找个男生陪你。”
算老班有良心,可我又更不明白了:“这和你打听我暗恋对象有什么关系?”
“班长说,成人之美。他可以出面,请你暗恋对象陪你守夜。”
想也没想,我立刻摇头:“不用,替我谢谢他。依我看,肯定是咱们班没哪个男生愿意去,老班才想到这么一出。”
“你答对了。”
事不关己的易子策一脸寡淡,要不是拜他所赐,我也不用落单守夜,想着后槽牙直犯紧,不禁问:“你怎么让老班相信你失恋的?”
“一个夜里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的人,”他合眼,又开始采天地之灵气,慢吞吞回我话,“今儿和他聊聊佛家轮回,明儿和他聊聊道家夺舍,聊多了,也就信了。”
虽然易子策奇葩,但我不得不佩服他抓老班短处,抓得准。
腰圆臂粗,近两米的一内蒙汉子,胆子不如针尖大。前段日子上针灸课,用大冬瓜练习力道。全班同学扎得欢,就老班一人哼哼唧唧,不敢下针,怵得像个大姑娘。他嘴里还振振有词,冬瓜也有生命,要慎重,再慎重。老师看不下去催他,他一紧张,差点儿没把针戳旁边同学手背上。那之后再上针灸课,没人愿意和他一组。怕他针灸没学会,先自学成才,练就出东方不败的绣花神针。
我能想象,听多了易子策聊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老班一准吓得魂不守舍,跪着求着他千万别去守夜。望着若无旁人,已老僧入定的易子策,我更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有本事收服这位奇葩。
“易半仙,你谈恋爱记得通知我一声。”
他八风不动,眼睛都没睁就问:“为什么?”
我刚张嘴,姜谷雨打来电话,张口便质问我把汉服穿哪里去了,好像她的宝贝被我劫持了一样。我知道自己的肉身不如这身布料值钱,可也不能让我光着满大街溜达吧。
余光掠过易子策,我胡诌道:“我同学马上要得道了,我准备跟着他升仙,穿你这身衣服正合适。人神殊途,我们有缘再相见。”
“王灵均,你给我好好说话!”
伴随手机那头姜谷雨的咆哮声,易子策也抬眸不满地斜睨我。指指手机,用口型解释开玩笑而已,我收起说笑语气,告诉姜谷雨,我回学校了。
“等着,我来找你吃饭,半个小时后东门见。你现在赶紧回宿舍换衣服,刺绣曲裾上多一个折子,我唯你是问。”
朝易子策挥挥手,我抬脚往宿舍走,随口问:“有事?”
“喂喂,这边!”听她这话像是对别人说的,没来得及细问,她飞快地又对我道,“大事。不说了,见面再聊。”
掰指头算算,我和姜谷雨认识小五年,她顺风顺水惯了,遇到过的大事屈指可数。即便是改变命运的高考,她也没放在眼里,科科提前交卷。我慎重,来来回回检查到最后一秒,她笑我把廖繁木的叮嘱当圣旨,不敢不从。
高考前一晚,我接到廖繁木的电话,说的无非是些我能倒背如流的考场注意事项。我依然觉得字字如天籁,百听不厌。隔天进考场,也有如神助,超常发挥。姜谷雨不理解,问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我回答不了。
喜欢上廖繁木的那年我还太小。懵懂年纪里的懵懂爱情,只不过是他的样子,他的气息,他的只字片语。做惯了躲在他和姐姐爱情之外的偷窥者,直到现在似乎也没有丝毫改变,就像那晚,包间里的他和学生们欢聚谈笑,包间外的我却见不得光。
有时候,我也会自我反思。到底是活在自己的爱情里面,还是活在廖繁木和姐姐的爱情阴影里面。倘若是后者,那阴影面积真的有点儿辽阔,我走了十年,还没走出来。
不知怎么会从姜谷雨的大事,发散到自己的爱情,我想得心不在焉,等换好衣服赶到东门,晚了15分钟。没找到姜谷雨,竟先看到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乐川,而且他好像也在等人。
我们学校那么大,学生那么多,他又那么亲民,遇见也不奇怪。但考虑到不久前我才问候过他的肾,不生不熟,现在应该不必再问候他这个人。假装当他不存在,我转过身给姜谷雨打电话,无人接听。说好的校门口见,怎么又跟我玩失联。准备再拨一次时,有人与我擦身,站定在我面前。
我一抬头,满眼全是乐川的明媚笑颜。
有些人独得上天恩宠,随随便便,简简单单一个笑,也能吸睛无数。我看得愣了下神,回过劲儿,他俯身而来,笑脸又离我更近了一些。从近景到特写全无死角,我对此人再没好印象,也不能昧着自己的审美观说,不好看。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我只能从专业角度着手分析——他眼底青黑有点儿重,肾阴虚果然影响了他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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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多久没见,你不认识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后退半步,我不冷不热地说:“认识。打招呼怕妨碍你佳人有约。”
“有约是没错,佳人嘛……”他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含笑将我审视一通,“谈不上。”
我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更发毛:“你该不会在等我吧?”
乐川不答,很自然地接去我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姜谷雨的宝贝汉服。不习惯他自来熟式的绅士风度,我伸手要,他背过手不给,举目朝校门里张望起来。
“好像遇到老熟人了。”
拜托,撒谎骗我请拿出点儿诚意。招手重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我指着自己的鼻尖说:“全学校姜谷雨唯一的老熟人就是我。”
话音方落,肩膀一沉,我回头,只见姜谷雨像刚跑完一万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我肩上找到支点,整个人半软着靠上来,嘴唇合动几次,除了呼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姜谷雨:“你干吗去了?”
“没,没错,是他!晚上,你,你可以说我看不清。现在,白天,我绝对不可能看走眼!”
“谁,谁呀?你,看见,谁了?”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她乱点逗号。
“我初恋。”
“……”
我以为姜谷雨那晚只不过是回忆引发的情绪起伏,没想到消停几天,还没忘记这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等她把气喘匀实,恢复常态,我站在她和乐川中间,迅速转移话题:“以后约网友吃饭这种大事,别再找我了。”
姜谷雨怔了半秒,捅我胳膊:“谁说他是我网友,我初中同学。”
所以她说管初中同学要初恋照片,不是随口一提。话题绕不开,感觉不妙,我决定把自己绕开:“我想起来了,昨天有同学帮忙搬大体老师闪了腰,我去看看他。”
“王灵均!”
姜谷雨突生蛮力,硬把我扯了回去。脚下一个踉跄,我险些投怀送抱栽倒进乐川的胸膛。他扶稳我,却并没松开抓着我胳膊的手,反而将我拉到身旁,特无赖地说:
“我来都来了,一起吃顿饭嘛。”
“不饿!”我胳膊快扭折了也没挣脱开,睁大眼睛瞪向他,“动手动脚的习惯不好,得改!”
他勾勾唇:“等我哪天对你动脚了,再一起改。”
我被噎得无语,又生气又奇怪:“你为什么非得跟我吃饭啊?我们又不熟!”
“不熟吗?”他皱眉反问,随即便加深笑意舒展开,“我觉得你和我的肾挺熟的。”
“肾?”姜谷雨茫茫然地插进话,往乐川的侧腰扫了眼,向我发来诘难,“王灵均,你是不是又乱给人开方子了?!”
这话我不乐意听:“什么叫乱?我王灵均开方子向来有分寸。你要不要试试,保证你再也不惦记那个小初恋。”
“去去去,少打岔,差点儿忘记正事。”姜谷雨野蛮地架起我另外一只胳膊,伙同乐川强迫掳人,不耐烦地催促,“赶紧找地方吃饭,边吃边聊。”
我身单力薄,只能揣着满肚子不甘愿,任由他们狼狈为奸。可我的嘴比身体诚实,一路不停:“姜谷雨,你一定中邪了!天底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相信我,服我配的药,三天之内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