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留学生,麻省理工的博士,刚刚被派到中国来担任麻省理工亚太联系负责人,一切费用由麻省理工支出,他没有中国的公费医疗。
刚好此时,他住的房子应该要交电费了,去交费大厅发现人不多,主要是老年人,他站在柜台前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窗口传来一个老头子的笑声:“我们老年人时间多的很,不缺时间,缺的是钱。”
他这才注意到,在柜台玻璃的一角贴着一个广告:“足不出户,随时交费。不必再为没时间交费而烦恼——紫金智能交费网。”
紫金这个名字,他在麻省理工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一个挺高调的中国科技公司。
回家后,他登陆了交费网,发现水费、电费、燃气费、通信费、有线电视费,都可以在这个网站上交。
在网站的「友情链接」里,还有更多的网站,链向不同的生活需求,比如买电影票、舞会入场券、飞机票……
这些功能远出乎他的意料,他1986年拿到李政道奖学金赴美留学,距今也不过是八年……短短八年的时间,仿佛换了一个星球。
紫金的崛起速度之快,更像是外星人相助。
他对紫金的老板安夏产生了十足的兴趣。
紫金科技的盘古实验室里有他在麻省理工的同学,由同学引荐了一下,他便很顺利的见到了安夏。
“张先生,你好你好……”安夏与他亲切友好地握手,心里却想的是:“他不是搜狐公司老板吗?怎么是麻省理工的联络负责人?”
稍微聊了几句,安夏就明白了,原来他还没到开启搜狐公司的副本环节,还在给麻省理工打工。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的一些用词和只字片语里,安夏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很不满。
他去年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之后,对物理失去了兴趣,也不想像同学们一样去华尔街当股票分析师。
现在,他的导师被提升为副校长,于是强行为他一个人凭空创出了一个亚太联络部,让他跟别人吃饭、搞关系、接待中国来访的官员,安排校方领导到中国访问……他还是不高兴。
总之,就是不!高!兴!
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或者说,无法融入主流文化,「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说:“本来我一直觉得美国的互联网是全球最强。没想到,国内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
在张先生的话中,安夏听出他似乎是有意回国发展。
安夏倒是无所谓,她不觉得自己就一定会输给他,也不觉得他回国就一定是坏事,说好听点,就是有竞争就有发展,说难听点,就是公司万一干了什么傻事,得有人来吸引火力,类似——“与XX相比,紫金算良心了。”
安夏笑道:“其实要论基础工业和理论研究的话,现在确实还是美国更强,国内吧,主要是人多,人多就会意见多、需求多,就一下子产生了很多需要解决的现实矛盾,就一点点的进步了。”
“如果你想做的不是那么重度技术的话,回国也挺不错的,在自己熟悉的文化圈子里找资源也更容易,如果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安夏的最后一句话是客气,也是真话,不管是合作,还是派订单,都可以。
张先生与安夏聊了聊国内互联网的情况,安夏很有艺术性的向他介绍了一下。
对于紫金重点项目和将来要做的,以及她觉得赚钱的,都描绘成厮杀惨烈,非常难搞,利润已经被卷到薄得不能再薄的红海市场。
对于麻烦多多,看着就烦,牵扯到一堆政府部门的项目,就重点推荐。
等互联网的业务聊得差不多了,安夏看着他心事重重,天人交战的模样,觉得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立刻拎包回国,起码得纠结个两年。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国内的互联网发展还受限于电信部门,上网速度太慢,很多功能无法实现,像我们这种使用端的公司再着急也没有用,等电信把大城市的网速提上去,你再最终决定也不迟。”
张先生点点头,认为她说得颇有道理。
互联网的事聊完了,两人开始聊人的事。
安夏向他问起麻省理工数学、计算机、自动控制等等相关专业的人才问题。
特别是他们愿不愿意来中国工作,不行的话,愿不愿意去在美国的中资公司工作。
张先生则问紫金在这段时间举办的各种比赛中,有没有发现理科天才:“我们有个公益类的活动……”
大概的意思就是麻省理工想立一个博爱友好关爱穷人的人设。
于是要组织一个由各个穷国的儿童来校内参观的夏令营。
费用学校出大部分,来参加夏令营的人出小部分。
要是能因此让这些穷国具有天赋的人因此对麻省理工产生兴趣,愿意报考,那就更好了。
“出小部分……是多少?”安夏有点担心张先生在美国待久了,对国内的平均经济条件产生错误的认知,特意问了一句。
“三百美元,包括往返机票在内的食宿交通所有费用,而且还有麻省理工的教授组织讲座,还有参观一些大型实验室。”
凭良心说,三百美元,在疫情未起航空公司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也就只够从沪市往返一趟西海岸洛杉矶,根本飞不到东海岸的麻省理工去。
按现在的物价比,也就最多飞到纽约。
划算是划算,但是,三百美元,此时的汇率算下来也要两千多奔三千。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种属于非必要支出,不买立省百分之百。
张先生对安夏说:如果是安夏这边推荐过来的人,我可以直接给安排入队。
不管是紫金高管的子女,还是紫金大客户的子女,都可以成为被邀请者。
这确实是一个见见世面的好机会。
安夏谢过张先生,告知一定会尽快与他联系……顺便也希望张先生帮她打听打听毕业生的就业意愿。
安夏首先想到的就是阚峰,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不去看看这个世界,可惜了。
阚峰家里掏这三百美元轻轻松松,也由着他做想做的事,只是阚峰自己不乐意。
“不行不行不行……我……我中国话都说不清楚,英语更不行了。”他连连拒绝。
安夏这才想起来,他偏科严重,英语成绩就是个悲剧。
“没关系,他们有中文翻译,你到时候让翻译帮你说不就行了。”
“要是别人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就我还需要翻译……多丢人啊。”
阚峰看着胸前鲜艳的红领巾。
也不怪他焦虑,两年前《夏令营中的较量》一文出来的时候,他就是痛骂文章里那些中国孩子的人,他可不想转一圈回来发现自己也成了某篇文章里的窝囊废物八零后,被全国人唾骂。
安夏揉着额角:“你想太多了,你看联合国开大会,哪位外交部发言人说话不是用本国语言?”
阚峰:“我不知道联合国开大会是什么样的。”
安夏:“这不重要,反正,就是所有涉及到有外国人的正式场合,都一定会有翻译,大使也好,外交部也好,国家领导人也好,他们都用本国语言说话。
你见他们谁惭愧了!这是身份的象征,就跟……跟古代皇帝出门,有人提灯笼,有人举华盖一个意思……”
“哦……”阚峰想起看过的古装剧,好像是的,皇帝走到哪儿,前前后后都是一大堆人。
“当然啦,你最好自己是真的能听懂,免得有坏人以为你是聋哑人,想占你便宜。”
阚峰骄傲地一昂首:“我是男孩,能占我什么便宜。”
安夏淡淡地说:“你最好别这么想,你全身的器官,还有血,都可以拆零了,卖给需要的人用,对了,有男人也很喜欢男孩子的。”
阚峰被安夏吓得不敢说话。
安夏把详细的夏令营资料给他:“你自己看着办,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明天答复我。”
如果说阚峰这边是除了钱,全是问题,那徐云义这边就是除了钱,就没有任何问题。
阚峰的眼睛好歹还亮了一下,徐云义则是听到「夏令营」三个字后,就直接问:“多少钱?”
听到「三百美元」之后,他就摇头:“我要帮妈妈干活,去不了。”
虽然他现在帮紫金做测试,还有参加参加比赛,也能挣一点小钱。但那真的是一点小钱,他的妈妈还在起早贪黑维持着小吃店,她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为儿子攒下一份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愁吃不愁穿的家业。
徐云义劝她别这么辛苦,她还说自己就是劳碌命,习惯忙东忙西了,真闲下来,还不习惯呢。
三百美元,那要煮多少碗面条,要炒多少盘菜才能挣得回来,妈妈为了每斤能便宜三毛钱,百来斤的菜也不让菜贩子送货上门,非得半夜三更自己亲自去市场买,还说大厨师也是这样的。
老板娘听见安夏和儿子的对话,便走出来,问安夏:“三百美元……是多少钱啊?”
徐云义大声:“管它多少钱呢,反正我不去,我怪模怪样的,走不了多远就要充电,不穿外骨骼,只能躺在床上,洗头都要别人帮忙,我才不要去!!”
外骨骼刚开始使用的时候,确实很快乐,用久了,就会发现各种问题,到底还是不如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纯天然造物好使。
安夏这才知道,在这个少年的心里除了钱之外,其实他对自己不能站起来这件事,还是有着深深的自卑。
第二天,阚峰那边回复,说愿意去。
小店没开门,今天是徐云义复诊的日子。
负责外骨骼项目的同事也跟着去了,他回来后,向安夏说:“复诊的有个老大夫,他说徐云义的恢复情况比预料的要好,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末端神经和血管都没有彻底坏死。但是脊髓拍了片,怎么都看不清。”
“拍片?是X光片?那家医院不是说刚进了一台核磁共振吗?还在新闻上得意的炫耀了一把呢。”
安夏不解,以老板娘疼爱儿子的程度,她相信老板娘不会舍不得给儿子拍一张的。
同事说:“那台机器,哎,前几天被一群医闹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