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高原山区的小气候,一直以来都是靠经验丰富的当地人看天计算。
地上稍稍有一点点雪,安夏嘱咐头车减速,慢慢开,大不了今晚就住在荣许兵站。
经过了一段抖如筛糠的搓板路,前面有一辆车忽然停下来,说怎么都发动不了,几个司机都下去帮忙看。
跑长途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修,不然为了一点小问题坏在半道上,会成为行业笑柄。
要说,还得是汽车兵牛逼,他们正好也在一旁休息,几个人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下去看看。”一个年轻人卷起袖子,拿着扳手「哧溜」就钻进了车底,在下面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安夏坐在旁边看热闹,忽然,一个脏得看不出人样的人凑过来,对她啊啊啊的说着什么。
把安夏吓了一大跳,陆雪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个女人的衣服已经脏烂看不出模样了,勉强从款式看出不是藏袍,是汉族女人。
她身上都是黑泥,指甲很长,指缝里也嵌着污脏,整个人像在山里跑了几年。
再加上她发不出声音,安夏已经脑补了她是被拐卖到山里很多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可怜人。
见她并没有攻击性,安夏从陆雪身后绕出来:“你会说话吗?”
那个女人点点头,又啊啊啊了几声。
安夏和陆雪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哪里的语言。
“你是不是渴了?”安夏看见她嘴唇的干裂,倒了一杯水给她,“先喝点。”
女人一气将水喝干,试了个音,她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了,音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安夏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咪咿咿咿——吗啊啊啊」先开个嗓。
然后,她终于能说话了。
她说自己叫红梅,是赣州人,来找丈夫的,丈夫在邦达兵站。
“在哪?”安夏转头问了一句。
“哦,在左贡兵站前面。”
今天车队的努力目标是左贡兵站,想摆烂的话,就住在荣许兵站。
邦达是今天无论如何也努力不到的地方。
她说自己是先坐火车到成都,再从那成都到巴塘,再从巴塘一路徒步走过来的。
“兵站就这么对你?”安夏惊讶于她身上的清洁问题。
就算兵站条件差,热水也是管够的。
“兵站?没看见呀。”红梅摇摇头。
从巴塘走过来,路上会先经过海通兵站,再路过竹卡兵站,不知怎么,她一个都没看见。
一路就靠着自己带的干馒头和水过日子。
她也不敢向这边的藏人求助,连一口热水都不敢要。
他们实在太穷了,吃不起好东西,娶不起老婆,但还想开枝散叶。
直到千禧年之后,在偏僻藏区,一妻多夫制也很常见。
但这个一妻多夫,跟男权社会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有着严重的区别。
那是一个男人被一堆女人伺候。
这个是一个女人多了一大堆需要伺候的人。
法律和道德的基础是基于大多数人能吃饱穿暖的前提,在物质过于匮乏的地方,大家都靠淳朴的原始本能过日子。
而原始本能这种东西,就很难说了。
狼可以凭母性的本能捡人来养,人也可以凭着进食的本能吃人。
所以,红梅根本就不敢靠近有本地人的地方。
川藏线上的山都是秃山,没有水,她把带来的水喝干之后,就靠把雪捂化了喝冷水。
太惨了……安夏十分同情她,让红梅上车坐着,红梅不愿意,说怕把车里给坐脏了,非得坐在轻卡的车斗里。
“那不给冻坏了?到时候看到你爱人,他问这是什么,我说本来是你媳妇,现在是冰雕,他不得哭死。”
安夏笑着硬把她拉上车,按在座位上,“嗐,大家都一样脏,我也没比你干净到哪里去。”
红梅紧张地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把车修好,他们有幸变成了先头兵,身后跟着好多车,在狭窄的车道上移动。
远处是壮美的雪山,近处是险峻的峭壁与悬崖,车轮一滚,小石子从道路上飞射出去,落在深深的山谷中。
头车停了下来,坐在车上的人向后挥动手,示意后车全部停下。
拿着驾驶辅助仪的人跑到安夏车边说:“辅助仪报警了。”
“报什么警?”安夏仰头望天,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阳光灿烂晴方好。
地质报警。
参与辅助仪开发的有地质学家,他们的工资很高,为了表示没有白拿紫金的工资,他们特别特别认真。
在行车辅助仪上加了地质预警功能。
通过摄像头对周围的环境进行拍摄,由计算机分析塌方、泥石流、道路崩塌的各种可能性。
当然,由于压根没有真实素材,这些可能性全部基于纯建模模拟,数学-运算。
就跟做物理题似的。
问:山体状态如图所示(空气阻力忽略不计),BLA BLA BLA……山体是否会滑坡。
计算机就开始一通计算猛如虎。
什么摩擦力、给他一个多少牛顿的力,什么坚固系数,什么岩顶压力……最终给出一个结果。
得出结果:因为XXXX,所以,会滑坡。
然后发出警报。
问题来了,要相信它吗?
安夏询问两位地质学家,两人一个认为稳妥为上,还是等等吧。另一个认为一时半会儿塌不下来,要是继续等的话。反倒有可能会塌,把人堵在半道上,不上不下的很尴尬。
此时,后车不认识的司机们也过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停在这里?”
安夏跟他们说了这个情况,大家都陷入沉思,是前进,还是等待,这是个问题……
“走吧走吧!反正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司机着急上路,跑完这趟可以好好休息。
安夏决定干一件非常有科学意义的事情:抛硬币。
“是字就走,是国徽就等等。”
安夏把硬币高高抛起,然后落下,卡在泥里……立着的!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算了,走吧。”安夏准备上车。
司机们决定停都停了,不如先上个厕所。
男左女右,各不相扰。
大家正在释放天性的时候,忽然,一阵隆隆的闷响从前方传来。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见:道路正前方的山坡,整体垮了下来,把眼前的道路完整的盖住。变成了一个60度的斜坡。
如果没有警报,如果没有停下硬走,安夏车队的最后一辆车,差不多正好完整迎接山石的冲击。如果没被冲下悬崖,也得被埋在下面。
安夏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回去给他们加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