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 卯时左右,天幕还暗沉时,江府内已亮如白昼, 红绸彩带挂满了整个府邸。鸣秋院内更是花团锦簇, 侍女们皆忙得脚下生风,热闹非凡。
江絮清一袭金丝飞鸟喜服端坐于妆奁前,身旁几位喜娘正在为她梳着隆重且精致的新娘妆, 口中还不停说着吉利话。
成如筠也在天还未亮时便来江府为江絮清送嫁, 虽说她一直想让慕慕当自己的嫂子, 但若是无缘,也实在无法强求, 她握住江絮清的手, 压低声说道:“看在那裴世子把你当心肝儿似的爱护的份上,我今日便不怪他抢了我的好朋友了。”
“筠儿……”江絮清眼眶微红, 依依不舍。
成如筠哽咽道:“慕慕,你要幸福。”
“嗯。”她会的。江絮清用力的点头, 刚戴上的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微摇曳,珍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更衬得她容颜娇艳无双。
屋里从她醒来后便热闹得无从下脚,江琰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江絮清的屋内赖着不走,直到前院的人来催了,江絮清穿着嫁衣, 在众人簇拥中前往燕喜堂。
堂内拜别了江老夫人, 江絮清又朝父母深深的一拜。
经过这段时间, 江义承已然不生当初在裴家发生的事了,如今女儿出嫁他自是感慨万千, 此时已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还是唐氏先扶起了江絮清,又叮嘱了一些成婚该注意的事,等江义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又郑重说了几句话,二人竟是同时湿润了眼。
江絮清哽咽应下,心里同样对父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抱有感激之情。
江濯在旁静候了许久,看着朝他走来的江絮清,唇角衔了笑意:“上来吧,兄长送你出嫁。”
江絮清低低地嗯了声。
一切都与前世的婚礼一样,可唯一的不同的是,她的新郎变了。
无论发生什么改变,至少新郎是她所求,所心仪之人,江絮清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莫要错失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既然婚姻已与前世不同,那么前世那些祸事,她同样可以避免,不是吗?
“阿姐?你还要哥哥躬多久的腰呀?他的腰都要折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将江絮清从前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啊”了一声,垂眸看去,江琰正仰着脸看她。
江濯还躬着腰,回头道:“你发什么愣了,哥哥都躬多久了?怎么成婚了性子还这样慢吞吞,慕慕这是想……”
哥哥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江絮清连忙伏到他背上打断他的话,小声嘀咕:“哥哥,你要懂得怜香惜玉,省得将来成婚后嫂子会觉得你不解风情的。”
江濯皱眉,“在想什么呢,你哥哥我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大理寺这差事做稳妥了再说,成婚不重要,再说即便成婚了,那娶回来的妻子倘若实在不喜欢我,大不了就和离。”
江絮清无奈摇头,前世她死的早,实则哥哥与盛嫣成婚不过几个月,她只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嫂子在婚前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但不知那人是谁。但当时哥嫂的感情的确很不好,后续如何了她也不太清楚。
江濯刚说出这句话,想起今日是妹妹的新婚大喜,他竟提什么和离,当真是晦气,他呸了声:“慕慕当方才的话没听见就好。”
江濯背着江絮清到了前院,迎亲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扶墨被请到了前院,到江府参加喜宴的宾客,纷纷被这赫赫有名的镇北侯世子惊艳了许久。
他模样生的俊美,身仪凛凛,身着的绯色喜服更显其夺目昳丽,见他脸上始终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一派的矜贵沉稳。这般杰出,不少人感叹,新娘子当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众多宾客中,裴扶墨的目光在成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成澈面上的笑容显然很是勉强,这使他忽地想起那日在香溢茶馆听到的话。
这个男人竟是觊觎了江絮清已久。
温润老实吗?裴幽不正是表面如此的男人,看来女子都会为这类的男人动容。
裴扶墨唇角勾起浅薄的讽笑,接下了一杯又杯充满祝福的酒水。
吉时将到,江濯便背着江絮清出府。
江府的这条街道已人满为患,今日镇北侯世子迎娶江太傅千金,阵仗大得宛如皇子娶妃般,不少人闻风赶来凑热闹。
到了府门口,因红喜帕遮挡,江絮清根本看不清裴扶墨在何处,她趴在江濯的肩上,紧张地问:“哥哥,裴小九他是何种神情?”
江濯故意打马虎眼,“这个嘛,得你自己体会了。”
他说的朦朦胧胧,江絮清的心像是被提起来了一半,不由乱想,倘若他并非高兴,那她该如何面对?
这种不安且迷茫的心情,等真正上了花轿后,江絮清才有了一种出嫁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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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长安城转了一圈,一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场面盛大,最终行至镇北侯府前。
花轿停下,四周的喧嚣声不绝于耳,江絮清的世界却像是静到毫无嘈杂,只余下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紧张声。
此时,轿帘被掀开,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心,从她垂下的喜帕处出现。
她认得,这是裴扶墨的手。
他的右手小拇指的尾端,有一道不太清晰,只有细看下才能发现的伤疤,那是他年幼习武时,被兵刃不慎划伤所致。
她的新郎,果真是裴扶墨。
江絮清翘起了唇角,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刚相贴那会儿,她和裴扶墨都怔了须臾,最后还是裴扶墨率先回过神,直接将她整只掌心都裹在手中。
他宽大的掌心让她具有安全感,江絮清没忍住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窃喜地笑了一声。
裴扶墨只眉梢一动,没再表示,任由她继续作恶,只是在她更加得寸进尺之前,反捻了捻她纤细的手指,遂轻微一折,压低声道:“乖点。”
什么嘛,成婚第一天对她说的话竟这般冷硬,江絮清不满地嘟了嘟红唇,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镇北侯府内此时宾客坐满了前院。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祝福声及打趣声连绵不断。
吉时到——
在礼官及众人的祝福下,裴扶墨与江絮清顺利的结拜天地。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等真的在新房的拨步床上落坐后,江絮清才渐渐回过神来。
裴扶墨撩起衣摆,落坐她身旁,新房内喜娘的祝福词说完后,笑盈盈道:“世子爷,您该揭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裴扶墨淡淡颔首,顺了下衣袍站起身,从喜娘端的托盘上取过如意杆,当一身红嫁衣的江絮清出现在他的房间内时,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维持冷静。
裴扶墨轻轻呼吸又缓慢呼出,垂下的黑眸落在江絮清紧张地攥成拳头的手上,最终还是微提唇角,缓缓掀开面前这面喜帕。
没了红盖头的遮挡,化了精致新娘妆的江絮清便彻底袒露在他眼前。
面前映出一张娇媚的芙蓉面,柳眉如烟,肌若凝脂,水润的杏眸亮如星辰,看向他时犹含绵绵情意,红唇衔笑,美艳多姿,占尽绝色。
他心口仿若涟漪晕开,喉结滚动,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几个喜娘见到新婚夫妇对视许久,互相看着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当是害羞,便调侃道:“新娘子太美,世子爷怕是魂都要丢了。”
这调侃使江絮清脸颊红晕更深,她娇羞地抿了抿红唇。
裴扶墨从那片刻的凝滞中回过神,不由回想起前世,前世她嫁给裴幽,便也是这样美吗?
还是说,比此刻更美?
毕竟那时她有多么想嫁给裴幽。
他闭了闭眼,将方才那些不虞的联想按下,睁开眼后,笑容清风似月。
喜娘接着准备了合卺酒递过来。
裴扶墨坐在江絮清身侧,将另一杯合卺酒递给她,二人互看了片刻,便对着饮下。
待结发流程走完,这桩婚事便彻底落实。
裴扶墨轻轻放下了紧绷的思绪,笑得轻柔,江絮清,这辈子你都逃不开了。
撒完了红枣莲子等,几个喜娘还在说着吉利话,瞧着时辰不能再拖,裴扶墨起身,在江絮清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我先出去应付那些宾客。”
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更加低沉酥麻,使江絮清耳廓一红,她轻微点头,小声嗯道。
裴扶墨渐渐收了笑,准备离去。
衣袍才从她腿边顺过,江絮清心里忽然一紧,下意识拉住他,扬起脸颊:“快点回。”
她温柔轻缓的三个字,使裴扶墨险些抛下所有克制与隐忍,只想要即刻将她推入榻间,这样疯了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沦。
可那片刻的疯狂,他竭力抑制下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但离开的步子却是较为迈大,像是急着去,也急着回。
房门紧闭后,新房内便只留下了安夏一个侍女,她走过来先替江絮清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了,问:“夫人饿吗?奴婢去为您准备点吃食吧?”
从卯时醒到现在入夜了,江絮清是一点都没吃,现下的确饿极了,但还是说道:“等会儿吧,一会儿我与世子一块用。”
瞧她满脑子只有世子,安夏暧昧笑出声,江絮清嗔她一眼,“你先帮我把这妆卸了。”
前院宾客处热闹非凡,众人围着裴扶墨这个新郎官一个劲的要灌酒,难得大喜日子,长安城那些公子们可使足了劲想要将他灌醉,都想看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在新婚之夜是如何失了分寸。
裴扶墨沉稳地应付,十几杯饮下,也丝毫不见醉态。
恰逢这时,太子李谦举杯过来,那些灌裴扶墨的人也不敢再造次,纷纷散了。
“新婚大喜,可还乐哉?”李谦朝裴扶墨碰杯,示意饮酒。
裴扶墨扯唇,微醺的眸潋滟如波:“自然是。”
毕竟这桩婚事,是他使了不正当的手段抢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