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路逍被祁熠找上。
临近高考,学校食堂旁的篮球场少了许多常客,只剩下高一高二的些许男生,场外零星几个女生抱着外套驻足,原本?的视线落在篮球场上的角逐,这会儿却悄悄地往另一边偷瞥,小声与同?伴窃窃私语。
高瘦挺拔的少年立在自动售卖机旁,面?无表情,平直的宽肩撑起宽大的校服,阳光下的后颈雪白干净,脊背挺如高原雪松。
随着几声铝管与铁皮机器的碰撞声响,两?罐汽水滚落出机口,祁熠弯腰将其捡起,其中一罐丢给身后的路逍。
路逍接住,修长手指扣进拉环,开?罐的同?时,对他方才的提议提出疑惑,“让我带她?逃课?”
和祁熠在教室里无声对视的那几秒,他直觉祁熠会因为姜元妙找上自己,却没想到?要说的话却与他预料的完全相反,不是警告,让他远离,反而是让他带姜元妙逃课出去玩?
路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不然?实在搞不懂这人是怎么想。
祁熠也单手揭开?拉环,“你本?来也打算这么做,不是吗?”
路逍顿了下,倒也没否认,“是这么打算的没错。”
看到?姜元妙这两?天消沉抑郁,他确实有带她?出去放风散心的想法,做点类似于逃课这种刺激事情,飙一飙肾上腺素。
但更知道,姜元妙不会真愿意跟他走。
她?是个乖小孩,尤其是现在,神经绷成?一根弦的特殊时期。
路逍笑了下,话锋一转:“不过也只是打算,我可没真想这么做。”
“所以让你带她?走。”说这话时,祁熠咬重了带这个字的音。
路逍愣了愣,怀疑自己将他的言外之意意会错,“你让我把她?掳走?”
祁熠拎着汽水喝了口,没说话,算默认。
一阵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正对着阳光的脸,表情没有丝毫温度。
路逍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目光,“我忽然?有点看不懂你。”
他看得出来,祁熠现在很不爽,因为这个提议。矛盾的是,这个提议,是他自己主动提出。
“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契机,”祁熠说,“你曾经是她?叛逆的理?由?。”
姜元妙虽然?看着很闹腾,不让人省心,本?质上其实是个遵规守矩的人。
小时候不爱写作业,但会怕老师骂,每次都?在死线前狂赶。
被小区里的熊孩子欺负了,嘴上嚷嚷要狠狠揍回去,实际操作却是跑去跟家?里人告状。自己去打架和让大人解决,她?懂得其中利弊。
从初中开?始就嚷嚷着想谈恋爱,真被男生告白?后,却会郑重其事拒绝,声称自己要以学习为重,其实是怕被老师抓住,怕被批评教育。
她?是站在规矩这条线内的乖小孩,也是不敢闯祸的胆小鬼。
初中和宋烟打架,是姜元妙初中三?年做过最叛逆的事。
而高中三?年,让她?越过循规蹈矩这条线的人,正是路逍。
不考虑自身安危,冒险去千里之外和仅相识一年的网友见面?,这是姜元妙这十七年最冲动的决定。
也只有路逍,能激起她?叛逆的冲动。
天空晴朗,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轰隆隆地路过。
祁熠微微抬头,望着那条突兀横亘在蓝天的航迹云,向他说出能让姜元妙开?心的对策,“四?十五分钟,你带她?去放个四?十五分钟的假。”
顿了顿,补充:“剩下的,我会给你们?托底。”
路逍仍不理?解,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祁熠偏头看向他,“我没有无聊到?特意陪你闲聊的地步,这个人情,以后还你。”
路逍往嘴里灌了口饮料,“倒也不必说是人情,你现在还不是她?的谁。”
又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自己带她?做这事?”
祁熠沉默了半晌,语气?很淡地说:“这件事,你比我合适。”
这次二模,姜元妙没考好的原因不是没复习好,而是发挥失常。
因为他,她?定下东晏大学的志愿,比能力高很多的目标,在潜意识里化作压力。
姜元妙的压力源不是高考,而是太想追上他。
这时候的他,对现在的姜元妙来说,是一种束缚。
路逍眉梢一挑,很想夸一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他更好奇也更不理?解祁熠愿意这么让步的理?由?。
他半开?玩笑地问:“让我跟她?独处四?十五分钟,你就不怕,她?因为这四?十五分钟对我改变心意?”
路逍以为,祁熠会很有他个人风格地回一句,你的魅力还没到?这种程度。
然?而,祁熠却出人意料地坦言承认。
他垂下眼,阳光照着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我更怕她?一直不开?心。”
将没喝完的汽水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走了。”
球场那边不知谁投进一个好球,几个少年的欢呼声遥远传过来,路过的人都?被动静吸引着往那边投去目光。
路逍的视线却愣愣地停在少年消薄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身上,在地面?画出一道颀长孤独的灰色影子。
没来由?地,路逍心里腾空窜出一股莫大的烦躁。
不愿意承认,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明白?,他和祁熠的差距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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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忘记忧愁的四?十五分钟在小区门口画上句号。
当路逍说出祁熠名字的时候,姜元妙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
直到?路逍跟她?告别,目送他的小电驴消失在路的拐角,姜元妙都?还有些懵懵然?。
让路逍带她?翘课,竟然?是祁熠的主意。
如果路逍不说,她?大概这辈子都?猜想不到?。
狂欢之后,落寞成?倍地膨胀,姜元妙五味杂陈地走进小区大门,往家?里的方向走。
夜色已深,小区里安静得仿佛只剩风声,住宅楼房星星点点亮着灯光,年幼的小孩或许已在梦乡酣眠。
在黑夜中屹立的樟树如同?开?阔的大伞,树下的少年身姿修长挺拔,路灯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一半的轮廓浸在逆光的阴影中。
他面?朝着这边,轻如羽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元妙忽而鼻尖一酸,朝他迈过去的步伐变得沉重。
短短几步路,视线就模糊。
停在祁熠面?前时,她?的视野完全被盈满的眼泪糊住,低着头,止不住抽泣。
“气?气?,我没有考好……”
在说出这话的瞬间,一直压在心底的委屈如同?苏醒的火山,眼泪化作滚烫岩浆,争前恐后涌出眼眶。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考上东晏大学,就只剩下两?个月了,再怎么努力也来不及了。”
“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念同?一个大学了……”
“呜呜呜我好笨,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眼泪淌满脸颊,女高中生抽抽搭搭地倾吐考试失败后的委屈和忧虑。
或许未来的自己会嘲笑此时的脆弱,为一次考试就崩溃成?这副模样,但对十七岁的她?来说,这就是天在往下塌。
祁熠站在她?面?前,垂头看着她?哭得泪流满面?,并没有在此时出声安慰,只是沉默地抬手,覆在她?头顶,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元妙终于哭够,和祁熠并肩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手里攥着擦过眼泪的面?巾纸,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平日总是咧到?耳根的嘴角仍旧委屈地往下撇。
“妙妙。”祁熠冷不丁唤她?。
姜元妙偏头看向他,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哭过后的鼻音,“嗯?”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是个瑕疵品。”他说。
姜元妙怔了怔,吸着鼻子问:“你什么时候说过?”
她?早就把那件事忘在九霄云外,或许是因为从来没当过真。
祁熠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很快,笑容又淡下去,“五岁那年,我被查出脸盲,症状不算严重,但或许伴有记忆障碍,自那开?始,祁正明就一直计划让我妈再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