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妙终于屈服也不得不屈服现实,眼泪即使被擦掉,也很快流出新的,不由自主,源源不绝。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溪川市是阴天,兴临市飘着?小?雨,她下?了?车一路跑回家,不吸水的羽绒服外套沾满了?细细的水滴,头发也被雨水打湿,刘海一缕一缕,狼狈得厉害。
姜元妙蜷缩蹲在门?口,抱着?膝盖闷声呜咽,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声大哭,可又怕动静太大,吵到隔壁邻居。
她埋在手臂里,努力地咽下?哭声,却仍旧忍不住抽泣。
压抑的抽泣声里,忽然多出一串开锁的声音。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抽抽噎噎地回头。
泪眼朦胧中,望见熟悉的挺拔身影。
祁熠站在她家玄关内,垂着?薄薄的眼皮瞧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却并非往日的冷淡。
他弯下?腰,漆黑瞳孔倒映她梨花带雨的脸,分不清是调侃还是无奈,手掌覆上她头顶轻拍,“谁家小?狗走丢了??”
要是在平时,姜元妙一定?跳起来打他。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在这种绝望的时候,看见能够依靠的人。
姜元妙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气气……”
眼泪像掉线珠子似地往下?掉,她起身就朝他扑过去,将他扑了?个满怀。祁熠没设防,差点被她扑得惯性摔倒,所幸反应及时,一只手稳稳接住她,一只手扶住了?玄关旁的鞋柜。
他皱着?眉,想?说她这突然扑过来的举动太危险,却又在听见她细细的抽泣声时闭上嘴,腾出鞋柜的手,去把玄关大门?关上。
大门?甫一合上,怀中女生压着?的哭声瞬间释放。
在他的怀里,姜元妙方才的顾虑和忍耐都烟消云散,埋在他胸前闷声大哭。
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哭,眼泪跟堤坝泄洪似地往外涌,没几分钟,祁熠的毛衣前襟就湿了?大半。
她不说话,祁熠也没说话,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另只手覆在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
这是姜元妙教会他的安慰人的办法,也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安慰动作?。
是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姜元妙考试没考好?,被她爸爸念叨了?,闹脾气跑到他家。顶着?张求安慰的小?脸跟着?他上这上那,最后自己憋不住,委屈巴巴问他,为什么不安慰一下?她。
那时的祁熠,从来不知?道被安慰是什么感觉,也如实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姜元妙还很惊讶:“就像你爸爸妈妈平时安慰你那样呀。”
祁熠想?说他爸妈从来不会做这种举动,又不想?把这种事告诉她,便索性不吭声。这个问题问得他挺难受,即便这次考试考了?第?一名,也没觉得有半分宽慰。
而下?一秒,姜元妙忽而抬起手,在他头顶轻拍了?几下?。
“我?妈妈是这样安慰我?的。”她说。
接着?双手捏住他的手腕,举起来,放到她自己的头顶,目光期待地望着?他。
祁熠僵硬地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机械生涩的动作?仿佛刚上发条的机器人。
“是……这样吗?”机器人很不确定?地问。
姜元妙的眼睛变得亮晶晶,仿佛身后有尾巴在欢快地摇着?,“对,就是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这样安慰的动作?变得自然而熟练,分明,只在她一个人身上练习过。
怀里的人哭声减小?,像是情绪稳定?了?些,祁熠停住手下?动作?,“哭够了??”
姜元妙吸着?鼻子从他怀里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扯着?他的前襟擦掉满脸的眼泪,抽抽噎噎地开口:“渴了?。”
祁熠假装没看见她那缺德的小?动作?,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早就用?养生壶烧好?的温开水。
姜元妙坐到沙发上,接过杯子仰头咕噜咕噜往下?灌,一口气喝完,看得出确实是水分流失太多,哭得口干舌燥。
温度刚好?的液体顺着?喉腔流入身体,驱散了?些寒意,也给她降了?些火气。
“你怎么在我?家啊?”她把喝空的杯子搁到茶几上,终于想?起来似地问。
祁熠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有人买雪糕买到不见人影,手机还关机闹失联,把她爸急得电话打到我?这。”
姜元妙垂着?脑袋不吭声,像在装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她平时的脾气很好?,怒火被点燃的阈值很高,很少有真发脾气的时候,但真发起脾气来,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不管不顾的任性。
这次怒上心头,关掉手机一头脑热回了?兴临,故意不理会她爸的电话和消息。
知?道是任性,知?道是做得不对,但当时就是不想?面对他们。
虽然事后又会为自己的任性愧疚……
装了?好?一阵鸵鸟,姜元妙揉了?下?鼻子,闷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家?”
祁熠轻笑了?声,“你这点胆,除了?回这还敢去哪?”
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她这么冲动离家出走,十有八|九不会考虑周全,比如丢三落四,所以带着?她先前放在他这的备用?大门?钥匙来守株待兔。
姜元妙没好?气瞪他一眼,眼神很凶,像被惹急了?要咬人的小?狗似的,却又因为通红的眼睛,丝毫没有杀伤力。
祁熠却愿意配合,仿佛真的被她凶到,做出惊讶的模样,“把鼻涕眼泪擦我?身上还不够,还想?揍我??”
“就揍你,就揍。”
姜元妙闹小?孩脾气地嘟囔,脚踩着?地面一蹬,屁股往他那边一挪,举起拳头锤过去,却在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被他伸手截住。
少年的掌骨宽大,手指修长?,轻松握住她的拳头,在他的手心里,她的手也衬得更加娇小?。
祁熠眉梢一挑,有些好?笑地问:“真要恩将仇报?”
姜元妙原本也没打算真下?重手的,猜想?他可能会躲,但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拦住。
他的手指骨骼很硬,掌心温温热热的,握着?她的拳头时,几乎完全覆盖住她的手背,紧紧贴着?,感觉很……奇怪。
并非讨厌,只是说不上来的异样。
姜元妙从他手心里抽回手,往另一边挪了?半步,试图通过拉远距离,来安抚频率忽然变得乱七八糟的心跳。
“谁让你笑我??”她把锅甩给他。
“反正不准笑我?!”强调什么似的,又补充了?句,比上一句的语速快些,带着?点慌张的急躁。
为什么急躁,她说不上来。
只是更急切地不想?被他发现这异样。
祁熠也没再逗她,拿起茶几上的空杯子,又去给她续了?杯热水,这次水温比方才的高,刚好?能用?来暖手的程度。
姜元妙捧着?热水杯暖手,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盯着?水里的倒影,仿佛在发呆。
这个小?区的楼房隔音很好?,她家又是住在中高层,平日很少听见外面的噪音。本该是个很安静的空间,但因为她和她爸是两个闹腾鬼,家里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吵。
她喜欢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还经常跟着?剧情做出很大的反应,她爸没灵感的时候就爱听广播,要么引吭高歌。
她和她爸爸也总是互相嫌弃,她嫌弃她爸唱歌又大声又难听,她爸嫌弃她看电视时咋咋呼呼吵死人。家里仿佛没有一刻能安静下?来。
但其实,不是这样。
以前,姜元妙一直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老姜同志一个人也能嗨起来,甚至更肆无忌惮地吵闹。
直到有一次,她因为例假弄脏了?裤子,请了?假从学校回家。
那是个空气湿重的雨天,姜元妙换了?干爽衣服后犯了?懒,不想?再回学校。恰好?回家的时候,老姜同志正在书房写稿,没听见她的动静。
姜元妙耍起小?聪明,偷摸着?闷在房间里看小?说,等着?放学时间过了?,再假装是痛经睡了?一天。
那一天,是她憋得最难受的一天。
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没有抱怨写不出稿的碎碎念,没有乱七八糟的广播声,也没有她总是嫌弃的歌声,卧室门?外,只偶尔会传来人走动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以前的姜元妙,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在家的时候,她爸爸那么那么的吵闹,那么那么的烦人,生怕吵不到她似的,说话的声音都比在外面高几度,还总反过来嫌她很烦。
她没在家了?,整个房子好?像就变得空空荡荡,连空气都是死的。
现在,听着?这房子死一般的寂静,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里曾经住着?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她。
这里曾经承载着?三个人的声音。
妈妈走了?,爸爸就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填补缺失的妈妈的声音。
是为了?她,为了?不让她因为太安静而寂寞,才把这个房子变得吵闹。
“气气。”
沉默了?许久,姜元妙终于主动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爸爸要再婚了?。”
姜砺峰在电话里已经把事情的大概和她离家出走的猜测告诉了?他,祁熠并不意外。
无论是姜砺峰要再婚的事,还是她现在的坦白,都没让他惊讶。
这是很早之前就预料过的事情。
祁熠偏头看向?她,她仍旧低着?头,刘海垂在额前,眉眼隐在淡淡的阴影中,看不真切神情。
“我?早该发现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跟人打电话,还不当着?我?的面打,之前还很骚包地喷香水……都这么明显了?,我?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
姜元妙低头抠着?手指,“我?真的很生气,他竟然瞒了?我?这么久,可是……”
“我?其实也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是怕我?接受不了?。我?现在就是接受不了?,所以闹离家出走。”
奶奶说,她妈妈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哪有这么多年,是他们太少去想?念她,所以才觉得过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