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水城。
林独山悠然步入玉樊楼顶层的书房内, 一开门就望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他们悉数重伤昏迷,灵压微弱,身上皆穿着鹭山府修士的衣袍, 只是布料破损,勉强蔽体。
卫饶坐在长案后看账本, 神情专注, 姿态优雅,血迹斑斑的狼牙棒放在一边。
他那一身昂贵的华服锦袍甚是平整干净,找不出半点脏污。
“林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卫饶抬起头来看着她,“若非这些人打断我, 我大约有时间去迎接门主的。”
伫立在门口的人微微一笑, “如何敢教卫老板相迎, 阁下亲至徐州,我本该提前来拜会的。”
她身姿修长窈窕,一席樱红织金的广袖罗裙, 玉带勒出纤腰一抹,发髻间斜插着红玉步摇,甚是锦翠艳丽。
群玉宫绮裳门门主,魅修一道的顶尖高手, 亦是紫青仙尊之女。
林独山不紧不慢走近过来。
她的装扮鲜妍华丽, 偏偏一身气质恬淡清逸, 脸廓秀丽如画, 周身笼罩着空山新雨般的灵透之意。
在道行尚浅时, 魅修手段对同境界的修士会大打折扣。
然而修炼至化神境, 又是纯正的魅修功法, 面前这位在精神异术领域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
纵然两人境界相似, 但从她现身的那一刻,卫饶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她。
而这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旧年家兄还提起曾与卫老板相识——”
林独山优雅地走至近处。
她的裙摆划过地面,行动间轻巧无声,然而那迈步的频率,转身的动作,仿佛都暗和了某种奇妙的节奏。
“家兄说卫老板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我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卫饶轻叹一声,“说来也惭愧。上回与林长老相遇,他修为精深,而我尚未进境,险些在他面前失礼。”
林独山行三,上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林岫岩和次兄林和,这两人是群玉宫主脉靡乐门的门主和副门主。
先前卷入陷冰山风波而身陨的林瑚,也是靡乐门的护法长老。
卫饶曾在多年前见过林和,林家满门魅修,林和也不例外,当时他还已是化神境。
故此那日卫饶的表现,比今日要糟糕许多。
此时他的话,便是暗喻林独山修为比不得兄长,而自己更比旧时要强,因此今日只盯着她看了一阵,却不会再有其他的举动了。
林独山安静地瞧着他,情绪毫无波动,“封仙印里的人,是卫仙君放走的。”
她换了称呼,也是在问他,是否要以修士身份介入此事。
卫饶将手边的账册合起来。
“林仙君被令尊派来接管鹭山府,为的不是灵脉福地秘境?难道还要将那陈年烂账恩怨情仇一并揽在自己手中?”
“哦?”
林独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仙君也与他有旧怨?”
后者尚未回答,林独山又转过头,“亦或是仙君只是与人方便,真正与鹭山府掌教有仇的,却是在密室里的那位?”
卫饶风轻云淡地道,“这里何曾藏了别人?”
林独山默然片刻,忽地展颜一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有人想找王喬的麻烦,我们何尝会拦着?”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饶仍然坐在原地,“……她方才是否动了杀心?”
旁边黑影一闪,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淡淡道,“若非我在这里,她绝不会这么轻易离去。”
卫饶拱了拱手,“多谢小师叔,若真打起来,我未必是那家伙的对手。”
那人轻轻一哂,“你若是当真自忖不是对手,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
徐州边境的荒山里。
苏陆茫然地捧着玉简,实在不知道颜韶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她着实不觉得对方能知道自己认识妖皇,除非自己当年误入陷冰山与他有关系。
虽然从时间来看,他那会子可能还没加入祭星教,但这都是他自己的说法。
也许他早就是魔修了,只是后来才承认的而已。
苏陆其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考虑到他俩的身份,他要是一上来就这么说,那是真的很奇怪。
虽然说他如今的诸多言行也经常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倘若他真的和自己误入陷冰山有关,参与或者知道了那件事,或许就不该这么随意地说话了吧。
苏陆脑子里顿时涌现出诸多猜测,顺便掏出另一块玉简,询问卫饶何时启程。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者给了回复,说大约在十日后会前往冀州北部,一处名为夜阑城的地方,届时他们可以在那里汇合。
苏陆想想时间,决定继续去参加仙盟大会,直接在冀州等他算了,去了西荒再过来也麻烦。
她又问鹭山府的人如何了。
卫饶只说他咬死不承认,将找来的几人都揍了一顿,鹭山府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若是与他撕破脸,双方都占不着便宜。
“他们可以毁去我在徐州的生意,然而这也只是我的一部分产业罢了。”
他这么写道,“但我若是带着手下冲到苍鹭山里,毁去他们的门派和弟子——那可是他们的全部,他们还指望着将这些献给群玉宫,换取以后的容身之地呢。”
而且他还会防着封仙印,那些人也没有把握能拿住他。
这事终究不了了之。
在深入冀州之后,萧天炀的伤势痊愈了。
他对于仙盟大会倒是没什么想法,听说师妹要等卫饶还得留在冀州,师弟也要在这里徘徊一阵子,干脆也没离开。
反正第一轮比试对他们来说很轻松,还能再趁机修炼。
师兄妹三人又分散开来,各自去参加自己的小组活动了。
苏陆在清晨时分抵达洈水城,邹星煌说在城南一处茶坊等她。
一路循着灵压找过去,远远就看到两个人坐在茶楼门口。
冀州西北气候多变,明明是夏日,天上也飘起了蒙蒙细雪,洈水城笼在一片纱雾似的白色里。
茶楼前搭建了凉棚,摆了一些桌椅,此时天色尚早,城里的人尚未出来活动,那两道身影颇为显眼。
“够了!”
其中的男修士猛地站起来,灵压荡开,身畔的桌椅无声碎成了齑粉。
对面的女修士却仍然安坐着,身下的长椅完好无损。
她手里还拿着粗劣的茶杯,那杯子也安安稳稳的,连一滴水都没有晃出来。
“你凭什么教训我!那老东西不过是个凡人,你还让我向他道歉?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