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一片死寂。
方才退避三舍的修士们, 大多来自中小门派,此时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有那消息灵通得, 猜出门口两人的身份,不由拽着同伴悄然传音。
转眼间许多修士都目露了然, 也有人眼中射出崇敬之色。
相较之下, 万剑宗弟子们倒是更淡定一些。
这群人并非第一天在这里值守,仙盟大会前后,类似的事不止一次两次,而他们只负责调停矛盾,免得事情闹大。
一些不危及性命的小事故, 他们也未必次次都插手。
譬如说方才这事, 若是被撞的受了伤, 他们不会谴责王长老,除非王长老要继续伤人,那他们会拦着。
但反过来, 王长老踢了铁板遭报应,他们也不会帮王长老说话。
——敢去挑衅就得承受这后果。
“是我。”
女修士也从袖中取出玉牌,牌上鲜红艳丽的苏字,衬得水葱似的修长手指越发白皙。
她再也没看倒在地上的王长老, 径直走向城门口, “不过几位道友还是要按规矩检查一下吧?”
另一个万剑宗弟子笑着接过玉牌, 与她寒暄了几句。
“纪师叔啊, 苏仙君与他认识?我方才还瞧见他了呢……”
直至此刻, 王长老才从地上爬起来, 体内灵力仍然混乱冲撞着, 能站稳已是不容易。
仙君?
在修真界能被称为仙君的, 只有金丹境以上的人。
崔和苏这两个姓氏放在一处,还有谁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玄仙宗那一批新晋的元婴境高手当中,就有这两人!
他们的师父是仙器之主,他们自己的法宝皆是仙器,这等事情放在旁的门派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偏偏在玄仙宗却有不止一例,甚至清霄仙尊手持神器,他的徒弟们还有仙器在手。
王长老最初听闻此事亦是羡慕嫉妒恨。
他只想着那神器日后还不是要传给徒弟,那他们自己造的仙器多半也会直接送给下一代弟子。
——而自己打拼两百年才有一把灵器,怎么有人就如此好运!
然而他只盯着那两人的背影,不敢多说哪怕一句话。
这一群万剑宗修士眼睁睁看着,是他先行挑衅,真闹出事来,他们也不可能作伪帮他说话的。
而且那可是元婴境!
那姓苏的若想重创乃至杀了他,都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以玄仙宗的势力,现在的鹭山府根本惹不起。
王长老心中的不忿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也赶忙将视线从那一男一女的背影间收回来。
苏陆已经进入了城里。
方才那王长老只是开光境修为,一派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样子,可见是在徐州横行霸道惯了。
再看看城门口那些小派修士的反应,也知道纵然出了徐州,寻常门派依然惹他们不起。
他们俩原本就维持着敛息之术。
这还是在赶路过程中发起的相关探讨,苏陆干脆将自己悟出的心得说了说。
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想法,都有点新的感悟,此刻仍在实验之中。
她知道在王长老眼里,自己这边估计就是俩筑基境,身上的衣服还瞧不出门派——通常大派弟子都会在穿衣上彰显师承。
所以他看不惯他们不让路又来挑衅,她并不觉得奇怪。
在整个修真界里,这样的角色并不少。
“……鹭山府很久没出仙尊了?有三四百年?”
“差不多,只有化神境。”
明月城内人来人往,多数是万剑宗弟子,并混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
街市两边楼阁林立,有酒肆茶房,亦有丹药典籍各色材料的商铺,店面装潢精致,建筑高低起伏,鳞次栉比,皆是一色的白墙青瓦。
路面也很是干净整洁,仿佛有人在时时刻刻清扫。
城里活水通流,沟渠内莲花蕃盛,岸边桃树似霞,梨花胜雪,并有各种奇异灵植,不受季节气候所限,肆意地绽放着。
许多小门派的修士,在那些铺子里流连忘返地穿梭着,时不时能看到有人心疼地数着灵石。
他们大多本事平平,无法亲自去收集打造法宝需要的每一样材料,又舍不得去诸如万年钱庄等地花重金购买。
万剑宗内皆是剑修,他们的法宝也必须是剑,那些无法打造成剑的材料就只得售卖出去。
如今仙盟大会这样的好机会,许多万剑宗弟子都将自己积攒的东西脱手,等着小赚一笔。
他们两人沿着主干道走入城内,因为维持着敛息之术,周围的修士们少有注意他们的。
苏陆一直在思考王长老,或者说是鹭山府这个门派——她记得萧天炀后来将鹭山府的掌教杀了,并且宰了他们许多人。
他们肯定是和他有仇的,但具体是哪种仇人还不好说。
苏陆:“……如果大师兄的仇人在徐州,会不会和鹭山府有关系?”
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自己直接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先迂回着将其扯到一起。
崔槬在进城后也一直是沉思状态,闻言看了她一眼,“咱俩又想到一起了,我方才也在琢磨这事。”
“啊?”
“……大师兄一家全是镖师,无论老少皆武艺精湛,若非修士所为,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他全家杀掉。”
他沉吟道,“就算是同道中人,那也该有打斗的声音……”
“大师兄给你说的?”
“他给师父说的,只是当时我在隔壁房间里修炼,恰巧听见了。”
虽然萧天炀也并不介意他听到。
崔槬想了想又道:“其实师兄也没想瞒着你,他明白你不问是不想揭人伤疤,有些事他也确实不想再提,因此之前就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谈起他的事,让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于是他简略讲述了一番,关于萧府半夜失火,彼时年少的大师兄被人打晕、丢进了着火的柴房,因为火属天灵根没被烧死,硬生生从屋顶上爬出来,却发现全家都死了,连花匠厨师门子在内的佣人们也都没被放过。
苏陆:“……这听上去好像疑点很多,其他的先不说,大师兄都查了那么多年,他手上的线索,和鹭山府是否能关联?”
“没有。”
崔槬微微摇头,“无论是不是修士,师兄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将萧家灭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但后来他去调查时,这些人都全无下落。”
因为鹭山府是徐州第一仙门,论理说徐州境内发生的大事小事,他们应该都知道。
所以萧天炀也曾寻了鹭山府的人,搜魂摄魂法术全都用尽了,却一问三不知。
苏陆:“……如果此事确实与鹭山府有关,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没找对人,二是记忆被洗掉了。”
崔槬显然赞同这说法,“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去试试方才那姓王的,他是鹭山府掌教的弟子之一。”
苏陆:“嗯?他才开光境啊。”
“不然你以为开光境是怎么当上长老的?鹭山府底蕴深厚,这些长老都富得流油,平素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像是这姓王的本事不大,肯定更谨小慎微,在徐州境内并不好抓单。”
他意有所指地道:“师兄之前逮住询问的,都不是长老。”
“等等。”
苏陆这才问起萧家被灭门的细节,“其他人的尸体是什么样的?大师兄既然能确定‘都死了’,想必要么是全尸,要么也得有脑袋留下吧?”
“尸体都在庭院里,也算是全尸吧,不过骨骼脏器悉数被震碎。”
崔槬思忖道:“当时火烧得太厉害了,若是寻常人早就死了,他因为灵根能多熬一会儿,但也并非浑然不怕。”
所以萧天炀还是跑出去了,而且他明白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敢再在城内逗留,直接跑了,而且一路跑到青州。
他这会子已经十二三岁,还有功夫在身上,与幼时不同,想养活自己一路撑到阆山周边也不难。
苏陆:“……感觉线索还不少,首先,但凡有点道行的修士,能不知道还有个活口吗?神识扫一扫就行了。”
她说的这已经是修为平平的人,若是稍微有点本事的,根本不用开神识都能感觉到。
就像此时他们俩都深入城内,却依然能知道王长老的动向。
所以除非是故意放人一条生路,否则就是那群凶手的境界真的很低,只有锻体境最多练气境。
“他们全家都是普通人,修士和常人的差距太大了,实在用不着让练气境以上的出动,更何况是一群凶手。”
崔槬想了想,“再说,若是派些庸手,事后灭口也方便。”
“嗯,还有,萧家人都是尸体摆在庭院里,仍然能看出谁是谁。”
“怎么大师兄就是被扔进柴房烧死呢?要知道烧死之后,未必能辨认出面容,说明这背后的人——不在意他的死活。”
“举个例子,我开一下脑洞,譬如有某个传家秘宝,只能萧家的人使用,或者但凡萧家的人活着,这宝物就不能被外人继承。”
因此必须要杀光姓萧的,而且凶手还得将他们的尸体摆出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但是养子就无所谓,反正活着也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