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乖巧地任由她拉着,又被她按进了座位里面,从头到尾都任由她施为。
他视线一瞥,看向肩上按着的白皙五指,宛如柳枝般纤细修长,带着些许凉意。
苏蓁默默收回手,“你在干什么?”
“啊?”
萧郁歪头,“什么?”
苏蓁站在他旁边,好歹是比他高了一点,勉强能做出个俯视的姿态,“你为何喊他叔叔?”
“我之前来过,我也算认识他们。”
萧郁含笑瞧着她,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我之前不是说了,我吃过这里的菜。”
苏蓁眯起眼,“这和我的问题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么?难道每个回头客都管掌柜叫叔叔?”
萧郁很淡定,“那你为何这么叫?”
苏蓁瞥着他,才想说因为我们真有血缘关系,一时间又觉得这人会打蛇随棍上。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从小在琼都长大,与他们相熟,我娘和他们关系也不错,同辈相交,而他们夫妻俩都照顾我,把我当女儿一样呢?”
萧郁无辜地眨眼,“那我会说我也是,我上次来时,心情有些不好,两位老人家还开导我,感觉就像把我当儿子一样……”
“停。”
苏蓁听不下去了,“你比他们小不了几岁吧。”
萧郁委屈道:“小了两百多岁呢,这年龄当父母也绰绰有余吧。”
苏蓁轻轻一哂,“那我比前辈小了两千岁,前辈该当我的什么?祖父前面要加几个曾字才合适?”
萧郁皱眉,“哪有两千岁,你不是五百岁了吗。”
苏蓁望天:“一千五百岁和两千岁不过是少几个曾字,哦对了,你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是重生的,所以前辈其实是一直看我演戏,还假装不知道?”
“我也没怎么假装吧。”
萧郁毫不犹豫地道:“我当时见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刚刚重生,因为你摔那盆草嘛,上辈子你又没做这种事,而且你若是早点来,也不至于拿着那东西去你师父门前了。”
苏蓁默默走到对面坐下,“掌柜的虽然是两千多岁,但他和我六百岁的舅舅兄弟相称,你若是喊他叔叔……”
萧郁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你那群家人,你还打算让我见你舅舅?”
苏蓁:“……”
并不打算。
苏蓁:“但说不定会遇到,我只是觉得前辈或许该换个称呼。”
“问题不大。”
萧郁风轻云淡地道:“那我一起喊舅舅不就行了。”
苏蓁放在桌上的手倏然收紧。
“开玩笑,开玩笑。”
萧郁摆手道:“苏家主,苏族长,苏仙君,当年我怎么称呼你母亲,如今就怎么称呼你舅舅。”
苏蓁的手指松开了,“你见过我娘?”
“一面之缘,打了个招呼,她看上去很忙。”
“我知道,她总是那样。”
苏蓁轻叹一声,“前辈来过琼都几次?”
萧郁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想给你个数字,但我好像记不得了,有段时间我几乎只要得空就过来,在魔界和人干架干累了就来歇歇,坐在城里河边发愣,或者在水芸山的顶峰遥望你家的府邸,听上去可能有点变态,但我真没打扰过你的家人,我在这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看风景,看各种不认识的陌生人,幻想和你见面的场景。”
苏蓁摇摇头,“我不知道变态是何意,但我信前辈说的,我娘小时候整日都在修炼,听说祖父也是如此,偶尔出门一回罢了,外人本来就见不到。”
萧郁颔首,“故此我也就见过你母亲一次,三百年前,那之后我没能再来,纵然想过救她,也没能成。”
说完似乎怕她误会,又补充道:“我绝对不是……”
上辈子他是在二百年前飞升的。
“我懂前辈的意思。”
苏蓁沉吟道,“前辈应当有一段时间是身不由己的状态,我能理解,否则按照前辈的性子,如果能早些回到天元宗,你至少会想办法抢我当徒弟。”
所以在那个时间点,他绝对不是自由的。
苏蓁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被困在某个位面,某个时空规则混乱之处,等他出来已经沧海桑田。
想了想又道:“前辈方才是想说,你不是故意放任我娘陨落——或者说怕我娘活着我就不会去天元宗拜师。”
苏蓁说着就笑了,“我娘做梦都希望我拜在哪位剑修仙尊门下,若是前辈想接近我,我娘活着才更好,只要你过来晃一圈,稍微有所表示,哪怕我不同意,我娘都会努力说服我,让我答应的。”
当然那时候的她也不会不同意。
萧郁愣了一下,唇角扬起又落下,笑容略有些苦涩,“确实如此。”
他低声道:“三百年前见面时,我倒是也想过提醒你母亲,关于她陨落一事,只是仍受此世规则所限,无法说出口。”
萧郁一边说一边目露歉意,“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帮你。”
苏蓁轻轻吸了口气,鼻间无端涌起几分酸涩,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难受。
“前辈并不需要向我道歉……”
“不,我只是发自内心觉得抱歉,你母亲去世是一件,你被那个魔修打伤又是一件……”
这两件事之间相差时间不久,苏蓁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家主苏澈晋境失败陨落,死了一个金仙境,那动静并不小,在浣花州地界瞒不住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
她生前的敌人大多数都被她宰了,然而终究还有些亲眷,对她怀恨在心。
这些人大多修为平平,或者至少不足以与苏澈抗衡,故此在她活着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等她死了,这些人就选择报复她的家人。
弟弟妹妹女儿。
苏蓁因此被其中一个魔修打伤。
其实舅舅姨母们,哪怕在不同的地方,也都中了招,只是他们都是上七境高手,自保的本事多些。
那魔修给她留下了重伤,很快就被赶来的家人们击杀。
然而苏蓁身上的伤口迟迟不愈,苏浔联络了岐黄宫的长老,那人也十分忙碌,只给开了药方,其中有一种灵植乃是东域灵脉特产,极为稀有。
故此他带着甥女去了天元宗拜见宗主,带了大批灵石,还奉上了许多礼物,反正也都是他姐姐的东西,用来救姐姐的女儿理所应当。
“倒也不算什么。”
苏蓁轻声道:“也只几日时间,而且我也把那凶手的徒弟杀了,舒坦了许多……”
“但是你很很疼,你杀她的时候说的。”
萧郁神情低落,“你还惋惜她师父死得太早,说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我就想,你当时一定很痛苦,而且你当时还那么小,我穿越后想过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此事,我想早日将那魔修寻出来杀掉,或者再不济也能救你母亲,哪怕到时候守在你身边呢,可惜都没能做到,苏澈仙君陨落之前的那些年,我尚且自由时,确实宰了很多她的仇人,只是终究没杀对人,抱歉。”
苏蓁皱起眉,“我遇到他徒弟都是凑巧,我原本也不是主角,书里对我的往事写得不够详尽,既没提那人姓名,也没写清我究竟寻的是什么药,你根本无从推断其身份,找不到也是寻常,前辈你只是喜欢我,又不欠我的,当真不需要如此。”
说着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萧郁又僵住了。
冰凉纤长的手指划过掌侧,如藤蔓般缠绕而来,指尖落在他的掌心,同时抓住他微微曲起的食指。
“这些事就不用说了,我还要感谢前辈……”
她缓慢又坚定地,将他微微攥起的手指拉开,然后用力握住,“谢谢你那样在乎我。”
萧郁如同雕塑般僵住,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苏蓁:“……”
苏蓁无奈地想要收回手。
然而她稍稍一动,对方就回过神来,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将纤细的五指悉数纳入掌心。
“虽说你觉得你不欠我的,但若是没有你,我绝对撑不到今天。”
萧郁一字一顿地道:“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