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把我丢下了。◎
疲时知休, 郁时知通。
梁梦因在离开前的状态大抵是如此。
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里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合情合理的方法,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梁梦因很少会去瞻前顾后,这是她性格中的弊端, 但也是她的自我防御机制。她还年轻,还有机会可以去试错。
所以陈时序被她毫不留情地当做那个“错误”抛下了。
一起租房是真的,只不过他们楼上楼下几乎互不打扰。
一起搬家也是真的, 他们因为安全问题, 又同时搬进了中心公寓,隔了几层楼。
入室抢劫是真的,宗泽言去帮她抢救设计图纸也是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按下不表,他们之间也有患难与共的情谊在。
关女士有他的电话很正常,甚至于在入室抢劫发生后, 她还特地从澳洲飞过去慰问, 那阵子她是切实将他当做未来女婿对待的。
只是时间长了,关芷莹也看得出来,梁梦因确实对他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才放弃了撮合的念头。
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让她让他勉强的问题。
“陈时序, 我们一起住过几年, 又分开几年。难道你真的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整日跟着你转的那个梁梦因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带着毫不遮掩的利刃,直直刺向他。
言辞犀利,正中心房, 鲜血淋漓。
“总有人会填补那几年空缺。”红唇勾起寡凉的弧度,冷淡无情的一个笑容, “就算不是他, 也会有别人。”
梁梦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她不知道那状似疏冷的面容下的表情,和面前的陈时序如出一辙。
时间总会把这种奇怪的习惯带来。
猝不及防的默契。
“那既然有人已经填补。”心口插了一把刀,血液横流,很痛,但依旧被他强大的忍耐力压下。
陈时序冷声嗤笑,拇指指腹在方向盘上微微摩挲,掌心泌出点点冷汗,带着他手腕也冰凉一片。
他转过头,扯开薄唇:“那为什么要回来呢?”
有人候补,有人出局,只有被留在原地的人是多余的。
陈时序太过冷静,在情感事上依然清醒得过分。
嘉驰科技投资了许多科研项目,但其中并没有时空回溯机的项目。钱利在手,他也改变不了被抛下的结局。
始终在梁梦因这里碰壁。
京城的秋天已经接近尾声,枯黄的落叶飘零一地。电台里欢声笑语愉悦的气氛,将那个“父母生日礼物”的话题推向了顶点。
与之相对的是,车厢内被崩到极致的冷峻。
被拉满的弦,忽地又被轻轻松开。
梁梦因默然垂眸,几年时光仿佛一瞬而过,当时觉得惊心动魄的事情,如今细数也只是寥寥而过。
但那并不阻碍梁梦因用这些话来刺伤陈时序。
她的声音很轻,悬在那嘈杂的背景音中,需要很用力地去听。
越是用力,心口那把利刃也插得越深。
“在超市买菜,突然就撞见枪战,命悬一刻的感觉你懂吗?”
“为了参加设计大赛,在图书馆里通宵,只能啃没什么味道三明治,你能体会吗?”
“你知道我为了和上流时尚经纪人搭上线,手工做了多少双高跟鞋吗?”
冷笑:“做到我的手指都肿了。”
又是一支支箭矢刺过肋骨插进胸膛,痛到极致,他却笑了出来。
“很精彩。”陈时序甚至想给她鼓个掌,清冷的声线中夹着讥讽,“真是相当精彩的奋斗史。”
冷眸微聚,视线停在她那张明丽华艳的脸上。
“可是,这些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有关系吗?”
陈时序性子凉薄,很多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一旦较真起来,他向来是知道针往哪里扎是最痛的。
只不过是向自己扎。
“这次又准备去哪里?”他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僵硬冰冷,蜷了几下才握紧,“纽约还是澳洲?或者更远一点,法国?意大利?”
寂静中只有两个人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在不断起伏的呼吸中,陈时序忽地扭过身,手指握紧她的肩膀。那纤盈单薄的身体轻而易举地被他牢牢掌住,宽松的线衫在拉扯中垂落,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那深深浅浅的暗影点燃他最后的克制。
几乎是低到极点的声音:“他们能给你的,我是给不起吗?”
梁梦因迎上他的黑瞳,缓缓吐出胸腔中积攒的那口浊气。她笑了笑,甚至手指拽住他系得整齐的领结,挺直腰背,距离在细微的动作间缩小。
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声声有力。
“你是不想给。”
悬在紧扣的衬衣上一方上下滚动的喉结,验证了他的心绪不平。
冷白色的手背上逐渐绷起的青筋和血管,滑动的骨节,可捏着她肩头的手指却没用一点力气。
所有情绪的激动都隐在那鼓动的脉搏下,又被生生抑了下去。
半晌,他松开了手。
深邃的曈底涌上一抹嘲弄,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领带。转回头,再没有看她红透的眼尾,也没有看她攥紧的手指。
仿佛方才所有的对峙都是一片假象。
雾散了,无事发生一般。
陈时序只是很淡地问了一句:“梁梦因,但凡你问一句呢?”
“但凡……你用点心呢?”
“在你眼里,到底要怎样才算得上用心?”梁梦因笑不太出来了,她静静地将垂落的领口拉好,表情已经在刚刚的争吵逐渐木然,“是不是非要我把心脏刨出来给你看看?”
如潮般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控制不了那扑上心头又涌入眼眶的情绪。
“如果不是你,我哪里会去纽约经历这些。”手指飞速抹去眼角那星点的湿润,“倘若我不幸在纽约人没了,陈时序,那你至少有八十以上的责任。”
“梁梦因!”陈时序喝住她,所有筑起的心防早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中轰然倒塌,“这种话也能拿来开玩笑吗?”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是玩笑话啊,我的所有真心就被你践踏在脚下。”
几乎声嘶力竭,梁梦因无力地后仰,想要缩进座位里,却被那只再次探来的大手捏住。
沉淡的视线略过她眼角的晶莹,陈时序声音有些轻,但足够她可以听到。
他说:“有时候真的很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梁梦因抿紧唇角,用那只毫无温度的手指捏住他的腕子,拉着他的手,从肩膀慢慢移到她的胸口。
隔着布料,依然烫手的柔软。
很勉强的挤出一点笑:“要不撕开给你看看?”
瞳孔微紧,跟着他的手掌。
梁梦因呵笑一声,盯着他幽邃的目光,同样抚上了他的胸口。
“同样的话,也想送给你。”
——
成年人的世界,即便刚刚吵过架,也要撑起最得体的状态去赴约。
“时序和梦因来了。”
敲开门是一张面熟的脸,温润清俊,舒雅而笑,慢慢和她记忆中的那场盛大婚礼上的新郎对在一起。
“姐……姐夫?”
周游弋笑了笑,怀里抱着熟睡的小诚,错开半寸视线望向她身后面色冷沉的男人,声音温和:“没想到,你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
那场明澜的盛大婚礼上的所有一切,她都还记得。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
等一下,宇航员?
很多片段在她眼前闪回,前几天的新闻报道,明澜开车时导航指出的那个地名,还有小诚那只精细的航空飞船模型。
原来是,真宇航员。
原来不是……
梁梦因呼了口气,还好她在进门的那一刻控制住自己的面部,没有露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快进来吧。”小诚悠悠转醒,周游弋忙着又安抚刚睡醒闹脾气的孩子。
梁梦因慢吞吞地换下鞋子,斜眼望向身侧一言不发的陈时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明明知道自己误会了,甚至都没解释过一句。
“你问过?”
冷冷落下一句,陈时序便从她的身边略过,衣角从她的手边轻轻擦过。
细指在空中抬起。
却什么都没抓住。
其实晚餐大多是家常菜,周游弋结束航天任务后,各项表彰大会,各类采访报道,在外面吃了太多次,反而钟情这种家常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