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错了。”周林道歉道得特别自然果断。
乔九安瞪了周林一眼,挪挪身体,伸手抽走周林膝盖上的书丢到一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软软趴了上去。
“看什么书,”乔九安哼哼唧唧,“看我。”
这样子,谁看了不能说一句,某只大白老虎深得卷毛仓鼠的真传。
周林就这样靠坐在床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摸着乔九安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乔九安安静地趴着,不发一言。
过了好一阵,乔九安将脸迈进周林被他压在脑袋下的手心里,闷声道:“……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道理我都懂,他是个疯子我也明白,可是……我这里,怎么也过不去。”
乔九安微微蜷缩着身体,手心压在心脏处。
周林的手心一点点晕开湿润,温度烫得这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慌乱的男人心脏抽疼。
方在京自杀的消息周林接到之后一直没有告诉乔九安。
或许在乔九安看来,这个姑且现在被人叫做方在京的男人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但周林在听过乔九安录下的全程谈话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个男人的行为目的。
他一直都没有真正释怀当年乔闻语伤害自己拖住联邦追兵,让骑士离开公主逃亡的决定。
在往后的那些年里,面对乔九安,他更是移情与愤恨混杂,怀恋和痛苦交织,所以他折磨乔九安,不想让乔九安在乔闻语身陷囹圄的时候活得快乐,却又在看到乔九安的眼睛和五官时,恍惚看到牵挂着乔九安的乔闻语,所以倾尽所学拼尽一切去救乔九安。
周林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下又一下抚摸乔九安发丝的节奏让乔九安身体的颤抖稍稍平息下来。
但那种潮水般涌来的矛盾挣扎,还是让乔九安有种侵入骨髓的疲惫。
周林的眸光幽暗深沉。
方在京的目的达到了。
当乔闻语活着的时候,他想要乔九安活着,还想着即使有一天能远远看一眼乔闻语,都是幸福的向往。
可乔闻语死了。
在这个世界上,和乔闻语有同样血脉,相似五官,一模一样绿眼睛的,只有乔九安。
一个人最终的沉寂,不是躯体的死亡,而是被彻底的遗忘。
就像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乔昭野,在联邦历史被篡改的现在,又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年那位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领袖?
方在京不能接受乔九安的死亡,不能容忍世人遗忘乔闻语。
但他更不愿意让污名沾染乔闻语。
所以他再度将目光放在了乔九安身上。
周林拿到了方在京的体检档案,曾经的追杀和常年研究中心麻痹自我的研究,让方在京的身体每况日下,他就快要死了。
他终于能在漫长的等待后去见满心牵挂的那个人。
但他却怎么都不放心,也不甘心。
他害怕自己死后,乔九安也因为精神力的伤势自寻死路,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乔闻语。
所以,他不仅要乔九安必须活着,还想要让乔九安像当年的乔昭野、乔闻语一样,将乔家推到星河的最前沿,让星河回忆起当初飘荡在星河间飒飒作响的郁金香旗帜。
乔九安是那朵郁金香唯一的种子。
他从乔九安幼时就一直注视着,每一天,每一刻,他太熟悉乔九安看似自由洒脱实则极其敏感的内心。
所以他以一种卑劣却直接的手段,在乔九安的肩头压上乔闻语的命,压上乔昭野的理想,压上许许多多或死去或即将死去的实验体的命,压上星河联邦曾经对乔家的信赖,压上那朵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枯萎凋谢的郁金香。
和大部分实验体都不同,即使是在研究中心那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乔九安,依旧拥有实验体们不应该保有的同理心。
这让乔九安总是能看到旁人的痛苦挣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却又从来不索取什么报酬,渐渐的,日复一日累积发酵,无形中酝酿出吸引旁人靠近的光芒,成为实验体眼中不同其他人的存在。
可现在,这些亲近的特殊感情,让乔九安更加无法正面实验体们被折磨的背后真相。
乔九安只能拼了命地活,再痛苦也要努力地活。
乔九安的身体又贴近了周林一点点。
无声的,细微的。
周林陡然收紧手臂,将他按进自己的怀抱,下巴抵在乔九安的额角,轻轻摩擦。
“安安不怕。”
温和的嗓音像是微暖的水流包裹住乔九安紧绷的神经,他用力闭着眼,甚至能感觉到周林的呼吸散落在他的脸颊边,轻轻慢慢地抚摸他的脸。
乔九安总是能在周林的拥抱里,感觉到深陷其中的温柔与包容。
他的额头抵在周林的胸膛,苦笑道:“我是不是特别软弱?”
恐惧的东西那样多,不能面对的东西也那样多。
周林抱着乔九安,与平和嗓音截然不同的,是他手臂用力收紧的力道。
“不会。”
“因为我也在恐惧。”
乔九安抬起头,伸出的指尖触碰到周林的额头,顺延而下,一点点抚过周林的眉骨、鼻梁。
“恐惧什么?”
乔九安轻声问。
周林缓缓闭上眼睛。
“恐惧我唯一牵挂担忧的爱人,在离开我之后,会不会像之前承诺的那样保护好自己。”
从前,周林只知道自己的偏执,自己的不择手段,自己隐藏在伪装下的病态强制。
可当初在阔别五年后,乔九安真正站在他面前,用力抱住他,吻上他时,周林却将这座一手筑就的牢笼尘封在地下,再也没有想过曾经的疯狂。
就像是野兽被爱意缠绕上了锁链。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快乐。”
他想要的不是乔九安活着,而是,乔九安真正快乐自在地活着。
所以,他可以放手。
再痛苦,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