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四十五,确实不是一个常规的晚饭时间。
祝鸣承认,自己确实回来得有点晚。
但他不理解的是,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准时回家,这人就生这么大气?
换正常人估计当场就张嘴还回去了,但祝鸣却在席羡青的怒意之中,品出了点不太一样的味道。
——席羡青向来不是会直爽吐露心声的那一类人,自己迟到应该只是他不高兴的众多原因之一,用来掩饰他内心真正烦闷不安源头的幌子罢了。
于是祝鸣没选择辩解,而是坦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
他看到席羡青的身子蓦然顿了一下。
“承诺了会在你之前回家,现在回得晚了,的确是我的不对。”
祝鸣说:“但是这家店的饼真的很好吃,如果你吃不到的话,我觉得会非常可惜,所以打包了宵夜回来,排队特地等了一小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打包盒晃了一下。
席羡青没动,还是背对着祝鸣。
但是脚边的洗洁精,半眯着的豆豆眼却无声无息地睁开了一些,将头昂了起来,看向了祝鸣。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席羡青说:“我不饿。”
“尝尝呗。”
“不喜欢。”
“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PDF里,没说不爱吃饼啊。”
祝鸣回想道:“我记得你不吃辣和蒜,叫老板特地去了蒜免了辣,做的酱香口味,也不爱吃吗?”
须臾后,席羡青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先放一边吧。”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店主说不能隔夜,越早吃味道越好。”
祝鸣这回没再妥协,微笑道,“况且,这一份也不是光给你一个人买的,我也要吃。”
席羡青:“?”
祝鸣直接控制着轮椅转过了身,声音越来越远:“我先去厨房热一热,你忙好了就出来,怎么样?”
他也没给席羡青回答“行”还是“不行”的机会,直接出了屋子,只留下一个背影。
其实祝鸣也是在赌,赌席羡青虽然嘴上冷硬,但本质还是想和人倾诉的。
当然,更多的是在赌席羡青没吃晚饭。
酱香饼在微波炉中安静旋转,香味很快蔓延着扩散到别墅的每一个角落,祝鸣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出了会神。
再次抬起头时,便看到席羡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屋子。
他皱着眉,正双手抱臂地站在岛台前,和祝鸣对视。
大绿鸟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出了窝。
祝鸣嘴角无声扬起,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盯着液晶屏的倒计时看。
半晌后,微波炉“叮”了一声,酱香饼加热完毕。
祝鸣一边将饼取出,一边随口问道:“话说,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二区代表人亲自招待的美食,大概是全希明星最好吃的菜了吧?”
席羡青用手谨慎捏起廉价油饼纸袋的边缘,拧着眉,似乎在评估着卫生风险。
半晌后他才将包装袋重新放回到桌上:“吃了,倒也一般。”
祝鸣好奇:“都有什么菜式啊?”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席羡青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他勉强回忆了一下:“鹅肝、菌子、海胆,还有一些贝类和蟹类,记不清楚了。”
“……”祝鸣沉吟着盯着眼前油亮喷香的酱香饼,突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这饼,你还吃吗?”
抬起眼,却发现席羡青已经矜贵地在岛台前的高凳上落了座。
“可以一试。”他说。
祝鸣把装着饼的盘子推到两人中间。
祝鸣没那么多讲究,刚才已经洗了手,直接拎起一角饼,扬起脸塞进嘴里,嚼了嚼:“嗯……真香。”
席羡青手持银叉,斯文风雅地叉起一块放入嘴中,单侧腮帮子微动,良久都没说话。
祝鸣笑盈盈地问:“怎么样?”
席羡青眉头微蹙:“有辣椒。”
祝鸣:“少来?我可没尝出来。”
“绝对有。”
“绝对没有。”
席羡青瞪了他一眼,用叉子在饼里拨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指向一片小到肉眼无法可见的红色辣椒丁。
“……”祝鸣没说什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所以好吃吗?”
席羡青一顿。
他没说话,半晌后错开视线,又吃了一口,咀嚼片刻给出言简意赅的两字:“还行。”
祝鸣:“……”
给他惯的。
“那么,说说吧。”
祝鸣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餐盘的边缘:“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这位二区代表人的脾气比你还差?还是两人一见面就聊崩了?”
席羡青用餐巾擦拭了唇角,又挑起一块酱料裹得十分均匀的饼,检查表面没有任何辣椒片的附着后,才谨慎地放入嘴中。
须臾后道:“没崩,非常顺利。”
祝鸣没想到人吃饱喝足了还能嘴硬:“顺利?那你把脸嘟噜成这样。”
席羡青视线落在盘子边缘的一粒白芝麻上,没有说话。
几个小时前,墨雪记餐厅门口。
“您就是席小公子吧。”
沈樱伸出手,温婉淡然地一笑,“承蒙席老先生当年的照顾,参与了我餐厅的设计,让诸多食客夸赞至今。”
二区是美食之邦,代表人制度又是每年一选,因此行业内的竞争极其激烈。
代表人轮换速度过快的结果就是,对外区人而言,他们向来只能勉强记得住获过奖的餐厅做得是什么类型的菜式,但未必说得出对应餐厅后的主理人是谁。
但二区今年的这位代表人,与之相关的个人报道却格外的多。
不仅仅是因为这家高端古典私房菜一座难求,往往需要提前半年预约,更是因为这一届的代表人,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沈樱一袭浅粉真丝织锦缎旗袍,长发温婉地用玉簪挽成圆髻,大家闺秀的仪态尽享。
“现在又有席小先生,您亲自上门为我定制珠宝。”
她指引着席羡青一行人,穿梭过大堂里华丽的屏风和素雅的流水小亭,进入了幽静的包厢,并席羡青伸出了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
席羡青回握住她的手:“是我的荣幸才对。”
沈樱垂眸微笑。
两人握手的瞬间,席羡青瞥到,一条鳞片粉白相间、柔美小巧的锦蛇正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锦蛇安静地注视着席羡青的脸,无声吐出细小的信子——这便是沈樱本人的精神体。
“粉白鳞片?那有可能是有鳞目游蛇科的锦蛇,真想亲眼看看——”
老本行让祝鸣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飘散,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才把话题拽了回来:“咳咳,那难道是因为蛇这种精神体比较复杂,你不好设计?”
“不,蛇其实是珠宝设计中最常见的动物元素之一。”
席羡青说:“宗教及历史寓意都极其丰富,可延伸的题材非常多,尤其蛇身体的曲线和纹理,可以将许多金属宝石发挥出不一样的效果。”
“但同时也很考验设计师的功底,很难做出独特性。”
他下颌微微抬起,道:“只不过,这从来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
不是技巧的问题,那就是沟通上出事儿了。
祝鸣沉吟:“你有用我昨天和你说的方法,试着先跟人家拉近距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