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极静。
他问的不是李锦,他问的是这苍天,是这乾坤,是这所谓的正义。
是这明镜高悬的匾额,是那高高在上的大魏律令。
“后来,我娘思虑极深,身体便经不住这样的消耗,每况愈下,猝然长逝。”
肖洛说这些的时候,神情麻木的看着李锦。
半晌,他轻笑一声:“我娘丧事都还没办,放贷的就来抢人了。”
“棺材还停在院子里,我妹妹一身孝服,就被四个壮汉一把绑走。”肖洛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渐渐弯了下去。
他额头点地,声音哽咽:“她在我眼前被人抢走,我爹被打成重伤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命呜呼。这些,一转眼,就成了我们把唯一的妹妹卖掉!卖到烟花巷子!卖到豪绅的府邸!说她做烟花女!说她做别人的小妾!”
“她那时才只有六岁啊!六岁啊!你知道我有多想撕烂她的嘴巴么!你知道我有多想捶爆她的头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我们这样,努力拼命靠自己的双手奋斗的人!却要遭受这样的变故!”
肖洛猛然抬起头,佝偻着腰,怒目圆瞪,面颊涨得通红,直直的瞪着李锦,一字一顿地质问他:“我错了么?!我们家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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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凝视着他咆哮的喘息,许久没有开口。
牛黛是个八卦的人,总是喜欢在一群人里,谈论她的儿子有多么的优秀,谈论她的儿媳妇有多么的能赚钱。
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谈论,倒也不会给自己招致这样的杀身之祸,毕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孩子,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
她错就错在,炫耀的同时,喜欢拉踩别人。
而家道中落,生计艰难,连糊口都十分勉强的肖家,就成了她时常拉踩的对象。
院子门口的那棵树下,三五个老婆婆,时常聚在一起闲聊,牛黛则是当中活跃的那个。
“她谈论别人伤痕的时候,从来都觉得那些是值得谈论的谈资,也不避讳我们家的人,就那么招摇着,高谈阔论。”
“她用别人家最深的伤痕,来衬托她家的光鲜和亮丽。”
“我用自己的双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赚钱,而这些在她口中就是我手脚不干净,是小偷小摸,偷来的。”
肖洛的情绪稍稍和缓,抬头扫了这个公堂上所有的人一眼:“人言可畏,你们抓我的时候,是不是以为那一箱子钱都是我偷来的?”
这个八尺男儿,双唇颤抖,红了眼眶,流着泪,看着李锦。
“我一个子都没有偷过。”
“去她家偷,是我第一次偷东西。”肖洛哭了出来,所有的骄傲和坚持,在此刻崩得粉碎,“你说得对,我就是想杀了她,我太累了,我坚持不住了。”
“我攒了十年,十年啊!我就想把我妹妹赎回来!十年啊!我连零头都没攒够。”
“我太累了,我想我爹妈,我想报了仇,在九泉之下,与他们再度团圆的时候,我起码对得起自己了吧!”
他泪眼婆娑,呜呜囔囔的看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哽咽着又问了一次:“我肖洛,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