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我想吃肉!苗苗你看,这是我爹给我做的笔,用他打的兔子的毛做的,他说城里读书人都有毛笔,就给我也做了一个。”
“哇!”
这个毛笔其实很粗糙,甚至做得也一般,但小孩子们却是都发出了羡慕的呼声。
带队的长辈呵呵笑着看他们跑跳:“县城的识字班认字是不用毛笔的,不过你这个笔啊,可以用来画画,我当时的同学画画特别好,还喜欢画房子,后来就考进建筑设计部了,如今工钱可有这个数呢。”
“哇!”小孩子们便又震撼的的惊叫起来。
对于长这么大,兜里没能拥有过一个铜板的他们来说,这个数简直就像是县城首富一样厉害了。
山沟沟里少有人烟,却有两个人爬上了高树,被孩子们的欢呼惊声吸引,远远望着他们跟在大人们身后离去。
“最近山里村子离开了很多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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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从树上滑下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外面是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多孩子离开。”
“外面肯定有变动,我们最近用的农具,都被改得比以前更好用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小声道:“快点过来,庄头来了,我说你们两个拉肚子才哄过他!”
他们连忙也跟着过去,却是一到了地方,先被庄头甩了两鞭子,疼得人倒在地上滚动。
“一群贱皮子!天天就晓得偷懒,吃什么好东西还吃到拉肚子!今日不做完活,水都不给你们喝!!”
两人在地上滚动,疼得大叫,却是没落泪,只习惯的求饶。
庄头居高临下看着,这才满意,又扫了一眼其他麻木呆滞的瘦干佣户们:
“你们也是,既进了庄子,就都给我老实点,若是敢生出那逃跑念头的,这庄子的地下,可没少埋人,不差你们这一个两个。”
佣户们齐齐应了,他才满意,挥手让他们继续干活去。
那偷看山村中小孩下山一幕的两个佣户互相搀扶着起身,也继续干活。
报信的佣户干了一会活,借着做活的时机低声道:
“要不算了,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未必能跑出去,说不得被抓住了,就是一个死。”
“留在这不也早晚死吗?每日只给吃一顿,还都是粟米汤,我不过来了两年,就亲眼看见抬出去几十个人了。”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道:
“反正也是死,不如试着逃一逃,我总觉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庄头这两日天天防着我们逃跑。”
他们都是被拐卖来的青壮,原本在自己的家乡生活的好好的,如这个青年男子,家中家境便很不错,却被拐了来,到此处做了个黑佣户。
眼看着身边其他佣户们一个个活活累死,他是不想再苦熬下去了。
旁边的另一个佣户也趁机道:“我看不像是怕我们跑出去他们少个佣户,倒更像是怕我们出去了,让外面的人知道。”
“对,好像是这般,他们是害怕。”
只是,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柳意很快就让这些被拐卖而来的佣户知道了,庄头在害怕什么。
——砰!
——砰!
因为身穿重甲,因此走路自带音效的步兵营出现在了山路上。
小孩子们惊恐又好奇的被大人拉着避到一旁,懵懵懂懂抬头看向前方的飒爽女子。
她问:“这些孩子是去上学的?”
那在孩子们眼里看来既厉害,又有能力的长辈此刻却是恭恭敬敬:
“是,大人,这些都是村里的孩子们,听闻幼儿识字班可住宿,他们爹娘托我将他们送去识字班。”
“这是我的户籍册,这是孩子们家中的户籍册……”
柳意身边的文吏上前检查过了,对着她点点头:“大人,没问题。”
她笑着侧身,递给最小的孩子一根签子,顺手摸了摸这孩子软乎乎发黄的头发。
毛茸茸的,像是个小鸟崽一样。
“你们先行吧,这一路可不好走,又带着这么多孩子,怕是赶到县城要天黑了,拿着这个,到官路上拦车,官府的牛车拉你们到县里去。”
小孩子们还不懂,被摸了脑袋的小女娃仰着头,有点怯生生,又有点好奇的看着柳意。
那长辈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对方不仅让路给他们先走,还给了官家签子帮忙坐车,连忙大拜:
“多谢大人,大人仁慈!”
他带着一连串娃娃们,小心翼翼避开官兵们身上的结实盔甲,一路下了山。
只是他并未见过多少官吏,也并不知晓方才那位好说话的大人是谁。
直到带着孩子们坐上了官家牛车,与车夫聊天。
“你不知晓给你签子的是谁?”
“诶呀!你竟不知晓那是柳大人么?这通体玄色的签子,四县可只有柳大人才能用!”
那人愣住:“柳大人?”
原来,那位就是柳大人。
四县之尊,这般尊贵,却为他们这些山野粗民和不懂事的小娃娃让路。
如此亲和,如此威严又那般体贴,又如此……
他无法形容更多,心中却始终激荡,摸了摸旁边的小孩子脑袋瓜:
“你们可要好好学,日后为柳大人效力。”
只是不知晓,柳大人带兵去深山中做什么。
关于会不会是冲着他们村子来的,男人倒不这般想。
他很自信,他们村子里的人自能去县里做工后,就一门心思的维护官府,绝对不可能干什么违反犯纪之事的。
或许……是深山中富户的庄子那边?
——“砰!!”
这次不是重甲落地的声音,这次是庄头被兵士们压着头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
柳意翻看着文吏从庄头那找来的账簿:
“没错了,最后一家。”
她将账簿放回桌上,拍拍手起身:“完事。”
身后,是一堆被五花大绑的庄奴,和凶神恶煞的兵士们将刀横在他们脖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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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是畏畏缩缩,站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晓自己未来命运的佣户。
有兵士上前一一询问姓名籍贯。
佣户们这才知晓,这是官府来追查拐卖之事了,他们竟是获得自由身了。
“可是被拐卖来的?若是的话,原籍在柳州内,我们官府可以安排把你们送回去,若是在柳州外的话,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这些被拐来的佣户们俱都惊喜。
如今是乱世,就算是带着大量伙计赶路的行商都未必能完全安全,更别提普通人赶路有多艰辛了。
能送到柳州境内,已经是此地官府相当给力了。
“若是不在柳州境内的,就看你们能不能说动行商帮你们送信了,如今外面四处乱的很,要是想回家去,也要想清楚了,做好准备赚够了路费再走。”
“官府招人,来你们这里有没有识文断字的?若是有的话,说不定能被招入官府,这样官府直接就能帮你们找人送信了。”
那之前偷看小孩子们下山的青年佣户浑身一震,猛然从人群中跑出,不再是之前那副麻木恐惧的模样。
“大人!大人!我是元洲籍贯!我有童生功名!我愿为官府做事!我被拐前,家中小女刚刚出生,妻还在做月子,老母亲年长,家中人定然十分担忧!还请大人帮我送信回去!让她们知晓我已无事!”
正远目眺望前方山林的柳意捕捉到关键词,转过头来。
童什么?
什么生?
不夸张的说,四县这种贫瘠之地,有功名的只有各县的县令和县丞。
她一个眼神,一旁的年轻文吏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拿出笔墨。
果然那青年男子能写会画,是个有功底的。
文吏笑道:“那你便一会跟我们一块回去吧。”
“日后都是同僚了,若是你想寄钱回去,也可以预支工钱,只要做事勤勉,当上了正式官吏,就算是日后不想归家,想留在此地定居,因是官吏,若是有顺路商路的话,家眷也可被官府派人接来的。”
男子更加惊喜,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做事。
他此刻自然是更想归家的,转移乡土,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
只是就是不知道,在这里赚路费的过程中,留的时日久了,待到赚够路费的时候,还是否有同样想法了。
一个多月后——
元洲某户人家门口传来敲门声,正在埋头洗衣的女人听到动静,起身将水在身上擦擦,先是看了一眼在墙角自己蹲着玩的女儿,才打开门,见到是个生人面孔,露出疑惑神情。
“此处可是王成童生家,王童生娘子林竹花可在?”
女人听到王成的名字,神情恍惚一瞬:“是,我就是林竹花,你找谁?”
那人掏出一封信:“我是来送信的,这是王童生托我们送得信。”
又递过去两串钱:“这银钱也是他托我带来的,他如今在官府做事,这是预支的工钱。”
女人愣住:“我,我夫君的信?真的是他?”
厨房里又走出一个老妇人:“竹花,谁啊?”
女人连忙扭头去看她:“娘,娘,夫君写信回来了!!此人说,他是来帮夫君送信的!”
老妇人手中的水瓢掉落在地:“成儿的信?我看看!我看看!!!”
自从王成失踪之后,这个家便逐渐败落了。
谁都知晓,这年岁,若是有人失踪了,那基本上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回来了。
王成在众人心中,更死了也没什么大差别了。
更有那丧良心的亲戚上门来打秋风,口口声声王成没有儿子,死后也要不安宁,要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他们家,抢他们家的家产。
婆媳二人苦苦支撑,中途不知晓遭了多少难事才算是度过去,只是到底心底发苦,亲戚那头还时不时过来骚扰,拿王成只有一个女儿说事,还歪缠这孩子克父,要不怎么她一出生,她亲爹出门去一趟,人就不见了呢。
老妇人当时拿着棍子将人打了出去,放话自己这么大岁数也是活够了,再敢缠着,她就拼着一条命不要,砍死所有人,这才算是勉强安宁下来。
大家都说王成是死在外头了,回不来了,可现在,竟有他的信回来?
她忙不迭上前,眼里只有那封信,拿过来小心撕开,就看起了上面的内容。
女人赶忙也凑过去一起看,两人的泪水滴落在了信上,又赶忙擦掉眼中其他泪水,怕污了字迹。
街坊邻居听到动静出来看,见着两人哭成这般,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激动的抓着信,在邻居上前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儿没死!我儿还活着!他是叫拐子拐去做了佣户!现在让那处的官府给救出来了!!”
信上其实还写了他如今在官府做事,争取赚够路费早日归家,只是老妇人的视线,全都放在了他无事上面。
邻居虽也被吓了一跳,听清楚后,却也高兴:“诶呀!这可是大好事啊!”
女人也哭泣道:“说是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外面不太平,要走官府的路子,托付厉害的行商一道将人带回来,最迟半年就能归来了。”
她抖着手,给人看手中那两串钱:
“看,我男人托人送回来的,如今在那处的官府做事,他没死,他在外面还惦着我们呢,他还问我们家囡囡好不好,如今有多高,他疼他闺女着呢!”
两岁的女儿见母亲哭了,吓得也哭了起来,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娘不哭,祖母不哭,囡囡害怕……”
女人一把抹掉眼泪,像是要将这两年的痛苦都一道抹去一般,又将孩子抱起来:
“不怕,不怕,囡囡,娘是高兴,你爹还在,你又有爹了,爹爹很喜欢你,才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嫌你,你刚出生的时候,爹爹就最喜欢抱你玩了,看,他带了钱回来,说让娘和祖母给你买糖吃呢。”
她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笑:
“找回来就好,能被救出来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这日子,总归是能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