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直直盯着那杯凝脂,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想吃。”

这还是他第一回主动说想要什么。

原先都是连哄带骗的。

沈遥凌忍笑,将瓷杯推了过去,附带一柄小银勺。

“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魏渔捧着瓷杯,看看杯中的牛乳,又看看沈遥凌。

他这会儿已然目色清明,认真地问:“吃了这个,你会要我做什么?”

流程已经这么熟悉了吗!

都开始主动问了。

沈遥凌揉了下脸,宽慰道。

“我只是想让你吃好吃的而已。我确实有想要向老师请教的事,但是老师今天的身体……还是先吃饱喝足睡一觉吧。”

魏渔思索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一会儿,魏渔收回目光,埋头把面前的食物吃干净。

沈遥凌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接下来根本没提干活的事。

甚至其实,她连想都没想起来。

开玩笑,她差点看着老师在面前发生命案、魂归西天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人都要没了还干什么活啊!

还好自从宁澹叮嘱过不要一个人乱走后,沈遥凌很听劝地总是带着几个家丁才出门。

这会儿人手充足,一个去清理屋中残留的烟尘,一个去买新的石炭,不一会儿就打点好了一切。

魏渔也已经吃完,默默收好了碗筷。

沈遥凌忧心忡忡:“我给你把下脉吧。”

毕竟学过那么久的医,这点还是够用的。

魏渔犹豫一会儿,微微卷起衣袖,手腕朝上放到桌上。

沈遥凌找了块厚厚的软布团起来,垫在底下当做腕枕。

把腕枕塞进去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一下魏渔的手背。

魏渔敏感地抬头,匆促看她一眼。

少女指节葱白,指甲粉嫩,看起来到处都软软的。

魏渔倏地收回了手。

“还是不了。我已经没事了。”

沈遥凌懵然地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问:“为什么呀。”

就算没事了,也可以看看的。

为什么躲得像是她会咬人似的。

魏渔默默瞅她一眼,似是很不信任。

“你又不是真的医师。”

沈遥凌气闷,但又无话可说。

只能在心里腹诽。

这时候倒挑得很。

命快没的时候怎么不说。

魏渔看了一眼沈遥凌,停顿一会儿,似是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还带了东西给我。”

沈遥凌带来的包裹里大多都是吃的喝的,只有一样到现在还没打开过。

那个形状,里面很显然是卷轴。

沈遥凌“唔”了声,摆摆手,“刚刚说了,今天就算啦。”

魏渔却意外地坚持:“我可以看。”

他倒是真没把这事当一回事的样子。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难道就不值得他挂怀一下吗?

沈遥凌想到他上辈子的结局,又涌上来一阵心酸。

正色对着他道:“老师,如果你真的要帮我做一件事的话,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魏渔点点头,等着她说完。

沈遥凌说:“你就答应,以后都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天都要做到,好不好?”

魏渔呆了一会儿。

才慢慢地又点头。

“好。”

沈遥凌总算长出一口气,站起身。

“那老师从现在开始就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魏渔也跟着站起来,长发重新披散在脸侧,过长的额发遮住面容,莫名有些失望。

快走到门口时,沈遥凌忽地转身。

不信任地盯了一眼魏渔,嘱咐道。

“明天我来检查!老师,你真的会遵守承诺的吧?”

“明天还来……”魏渔喃喃,过了会儿回答道,“会的。”

沈遥凌这才出门。

直到坐上马车,沈遥凌才反应过来。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让那个懒虫老师答应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沈遥凌摸了摸包裹里的卷轴,虽然今天算是无功而返,但是比起以前说服老师替她办事,她今天好像反而更开心。

沈遥凌回到家里,刚好借着这空出来的一天把已经做好的初稿重新润色。

并且找齐了所有的参考古籍,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到一起。

到了第二天,沈遥凌重新上门去拜访。

到了已经变得熟悉的院子前,沈遥凌心有余悸地推开门。

好在,昨天的惊魂一幕没有再次上演。

屋里开着窗,明亮透气,火炭在暖炉里很正常地烧着。

沈遥凌松了口气。

魏渔端着一壶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顿了一下,把茶壶在桌上放好。

“早。”

魏渔抚摸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木雕小象,轻轻说了声。

沈遥凌也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所以,老师吃过早饭了没。”

魏渔低声,“吃了。”

“嗯嗯,吃的什么?”

“……豆腐馅包子。”

沈遥凌大点其头,一副赞赏的表情。

“很好很好。”

……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学子。

“那老师,帮我看看这个!”

沈遥凌很快直奔主题,恢复了恶霸的行径。

这副模样,倒反而让魏渔松了口气。

否则。

他总还像昨天那样,喉咙轻微发紧,手脚也有些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的僵硬,几乎怀疑真是炭烟吸入过多的后遗症。

魏渔接过她的卷轴,正要拆开丝绳,却被沈遥凌拦住。

沈遥凌定定盯着他的动作,咽下两分紧张。

毕竟,这里面的东西,还从没给谁看过。

上一世,她在宁王府里无事可干,独自做着天马行空的设想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疯了。

——憋疯了,抱负得不到施展,所以开始痴心妄想出一些天方夜谭的东西,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

她曾经很害怕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但是,她现在重生了。

她现在还很年轻。

年轻,就该有更多的胆量。

她还处于没有人会规训她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的年纪。

她可以不去强求那么多的合理性。

只要有可能,一丝可能,她就可以往前冲。

这就是年轻的底气。

但即便鼓足了勇气。

沈遥凌还是会有些无可避免的紧张。

毕竟,当除她之外的第一个人打开这份卷轴之时,就意味着她所有的“妄想”不再是只属于自己的想象。

它开始要被另一个人审判,开始要负责,开始要变得有意义。

而她无法预知。

这次审判的结果,是会被赞同,还是会被嫌弃。

调整了一番心绪,沈遥凌才开口。

“老师,在你看这个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魏渔安静地注视着她,示意让她说完。

沈遥凌道。

“在堪舆馆的课上,我们曾学习过科力沁沙地的演化过程。书上说,北部科力沁沙地迅速扩张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北夷侵占大锡、隆同,导致民众大量迁移,而作为迁移的结果,百姓过度密集,又导致过度农耕,对吗?”

科力沁沙地处于大锡、隆同两郡腹部,被包围在草原之中,是这两郡的主要组成部分。

大锡、隆同早年被北夷夺去,十几年前才收复回大偃。

魏渔思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打断,只是点点头。

沈遥凌续道,“可是,我翻阅了当时的州县记载,当时因战乱迁移到北境的人口最多只有二万人,而且他们同时也会带去肥料、开采水源,按理来说,是不会造成那么大面积的沙化的,老师觉得呢?”

魏渔浅淡的眼眸深处亮了亮,似是跃起一朵火光。

“你还查了那些资料?”

他脱口而出,随即沉默一瞬,笃定地点点头:“是。”

他说着跟书中的解释完全不同、离经叛道的话,却一脸坦然。

“我也认为,当时人口增长带来的农耕影响,实际上不足以造成这个后果。”

沈遥凌唇角的梨涡很快地一闪。

轻声道:“我就知道。”

学这堂课时,她还不认识魏渔。

只是看到,堪舆馆所发的教本最下端,还有一行小字,提示说,那十几年里,科力沁沙地急剧恶化。

急剧恶化,就是这四个字,引导着沈遥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此之前,已经有数百万人口迁徙到了科力沁附近生活,并设立州县,留下了长达百余年的记录。

这片土地在经历了百年的开垦之后,没道理会突然因为那增加的两万人而骤然崩溃。

沈遥凌查完所有资料后便猜想,留下这一句话的人,定然也是不相信教本上的说法,所以才会刻意藏下这一句提示,悄然埋下一个谜题,然后被她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