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却仿佛对这一切早习以为常。
她依旧躺着,拿手一遍一遍摸着沈兰芝脸。
“小芝在三姐妹里最漂亮。”
沈兰芝忽然怒上心头。
“那您为什么不要我?不要我回家?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您知道这些年我是怎过来的吗?”
母亲落在沈兰芝头发上的手忽然就停了。
泪水再一次溢满了那双浑浊苍老的眼。
眼底蓄满了痛苦。
沈兰芝愣住了。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再一次痛哭不止。
“妈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错了我都改,你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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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芝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可母亲依旧爱不释手。
“小芝,你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妈不能再让你回来。”仿佛说话也要耗费力气,母亲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随后,她积攒够了力气才再一次开了口:“你比我勇敢,做了我几十年来只能想不敢干的事,离婚。只要带着孩子哪里都是家。可是你回来,你弟弟、两个姐姐哪个能放过你?你弟妹见钱眼开,她扒不得把你和娃娃再卖一次。”
“咳!咳咳咳咳!”或许是说话太多,或许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的一阵风,母亲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栀子,栀子给姥姥倒水!”沈兰芝边熟练地给母亲顺气,边下意识地吩咐沈蝉。
给老年病人拍背吸痰,沈兰芝不知道在医院干过多少次,可唯一一次面对母亲,却感到了无能为力。
因为她也看到了那个站着屋中央,冷漠的铁炉子。
火都没有?哪里有水?
“妈,我带了银耳莲子羹。”沈蝉忽然看到地上的礼品盒子。有一盒是她买的罐装银耳莲子羹。
“栀子,你拿水杯去邻居家看看,能不能借杯热水。”沈兰芝终于在踏进这个家门之后,第一次恢复了冷静。
沈蝉马上掏出保温杯,上午带的温水早已见了底。她拿着杯子就要迈步往外走。
“娃娃别出门。附近都搬走了。”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兰芝忽然站起身,“妈,你等我一下,我去村口超市借点干柴和煤。”
“小芝!”母亲紧紧抓住沈兰芝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舍。
沈兰芝控制这自己发酸的鼻头,正有缘怎办,却听见背后传来稀里哗啦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沈蝉弯腰把行李箱里的礼品都倒了出来。拉上拉索,起身对母亲和姥姥说:“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去借。”说完不等沈兰芝反对,已经抬脚大步迈过门槛,走进雪地。
“娃娃多大了?”母亲的眼光从沈蝉后背收回,落到沈兰芝脸上。
“今年二十四了。有对象了,肚子里正揣着孩子呢。在市里老年大学当老师,铁饭碗,不用我操心。比我强,年轻时净让您生气操心了。”
沈兰芝想帮母亲省省力气,索性把能说的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小芝是三姐妹里最有骨气的。比我勇敢。”
母亲说着,抓住沈兰芝的手。伸进自己被子里。
薄被冰冷似铁,沈兰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母亲瘦骨嶙峋的肚子上,围着一个布包,沈兰芝在母亲示意下拿出解开那个布包,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袋。
沈兰芝打开袋子,里面藏着一个用橡皮筋困成一卷的旧存折。
沈兰芝的手开始发抖。
展开存折,姓名一栏确实写着沈兰芝的名字。
沈兰芝肩膀抵着被子,再一次抱着母亲抽泣起来。
母亲的枯手在沈兰芝背上有节奏的轻轻拍着。
“从你离婚那一年,我就慢慢攒着,攒到现在也就这些,小芝,妈从来没后悔生下过你。”
母亲拍着沈兰芝,喃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说。
“这些钱,你拿着,给娃娃买个棉袄,我看她冷啊。”
沈兰芝大半生的眼泪都在那一天流干了。
那一天,母亲拍打着沈兰芝的手再也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