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就听菲伊子爵说:“不过很抱歉,不行。”
“很抱歉,不行”——真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他甚至懒得用个委婉点的说法?!
贝克辛男爵对他的态度瞠目结舌,一时怀疑菲伊子爵是因为跟这些平民接触得太久,因而连最基础的礼节都忘记了。
可此时也不是指责他的时候。贝克辛张着嘴哑然半晌:“为为为……为什么?菲伊,我们可是堂亲!”
菲伊子爵:“远房的。”
“可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不是吗?!”贝克辛提高声音,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Come on!我的儿子小贝克辛,他可是你的侄子啊!他已经17岁了,还没能被魔法学院录取,你忍心看着他一事无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吗?!”
“嗯……”
——因为接连被呛,贝克辛男爵听到这个音节的时候,简直以为菲伊子爵要说“嗯,我忍心”。
万幸,他拖长了尾音,所以这个声音只意味着思索。
菲伊子爵的确是在思索,因为带贝克辛去见领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不知道领主大人是谁;至于去见“代理人先生”,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贝克辛曾经也去王宫参加过宴席,虽然他既不是领主又只拥有最低等的爵位,意味着他多半和王储殿下不会有什么直接交集,但菲伊子爵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在经过几个回合的口舌之争后,菲伊子爵开始思考:他或许应该认真和贝克辛谈谈。
不说什么“这是为了贝克辛好”的虚话,只是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远房堂兄真的很在意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如果他只是敷衍地拒绝,结果恐怕只是会被一直纠缠,那可就不太妙了。
菲伊子爵便思忖道:“好吧,那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这句话让贝克辛已经有些急起来的脾气瞬间安定下去大半,他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菲伊子爵说:“首先,关于小贝克辛无法上学的事,怎么说呢?如果他能去一所魔法学院就读,那当然好,但如果最终没能去,我其实没什么不忍心的。”
贝克辛的脸色顿时又急了,争执顷刻就要开始,但菲伊子爵平静地抬手,阻止了他要说话的举动:“别急,请听我说。”
贝克辛强忍住火气。
“——我其实想说,不止我忍心,您作为他的父亲,也没必要对此太过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您拥有爵位,而爵位是世袭的。这意味着小贝克辛就算不学无术,也可以丰衣足食地过完这一辈子。”
贝克辛又要说话,可被菲伊子爵抢了先:“当然,当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如果真的那样,您的家族会自此走上下坡路,甚至有可能,大半的财产都被他败光,从此一蹶不振。”
贝克辛的确想说这些,所以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菲伊子爵摊手自嘲:“那请您看看我吧——我继承了家族的一切,包括比您更高的爵位,还包括您根本不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按部就班地去就读了魔法学院,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家族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是因为意外——贝克辛很想说这句话,却再次被菲伊子爵抢了先。
“所以要我说,世事无常,就读一个魔法学院并不意味着什么。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语中停顿,方才自嘲时漫开的一抹笑容被尽数敛去,神情深沉郑重,“其实您应该明白,就算是他掉大半家产,甚至更惨一点,像我这样只剩下一成不到,也过得远比平民们好了。我们应该知足,不是吗?”
“你!”贝克辛终于忍到极点了,他嚯地站起来,连“求人办事的态度”都再顾不上,一双眼睛又瞪得溜圆起来,抬手指着菲伊子爵,从手到胳膊都气得直颤,“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那些平民给你下什么迷魂咒了吧!你自己听听,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随之而来的就是刻薄:“你住在这贫民窟一般的村子里,住着狭小的房子,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像你这样!”
说到最后,贝克辛已然是暴跳如雷。
菲伊子爵仍旧安稳地坐在那儿,如果在去年,他可能因为贝克辛的言语攻击怒不可遏,可在经过那一系列的动荡之后,这点语言上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他淡淡摇头:“随您怎么说,总之我的看法就是那样的。我并不强求说服您,但您恐怕也很难改变我的想法。”
“你……”他的平静让贝克辛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劝您。”菲伊子爵默了默,“我把我的话说到,您如果听不进去,那就算了。”
贝克辛牙关紧咬,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极致的克制了,同时也是在默许对方说下去。
菲伊子爵稍低下头,心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为人父的贝克辛而言有些残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请您和您的夫人不要再自欺欺人地忽略小贝克辛的状态了——他显然不正常,并不单单是脾气不好的问题。”
“所以,哪怕仅仅是基于这一点,也请您不要在我这里软磨硬泡了。”
“如果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我必然不会愿意让他这样的孩子进入领地学校,对其他学生造成危险;而如果我是自私的人,请您想想看,那我又怎么会为您去走关系呢?将来一旦小贝克辛在学校惹出什么麻烦,我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贝克辛男爵终于明白,菲伊子爵是绝不可能帮他的了。
他拂袖离去,连一句礼节性的道别都没说。不过这倒不是因为菲伊子爵不肯帮忙,而是因为他之前的话早已将贝克辛惹毛了。
菲伊子爵也同样没有礼节性地去送一送客人,他只是坐在那儿,平淡地看着贝克辛男爵离开。
他想,他们至此应该算是翻脸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贝克辛也就不大可能再跑来【米瑞拉村】找他办事,那也就远离了【奇亚娜城】,就不会暴露王储了。
想到这些,菲伊子爵大松了口气。
从菲伊子爵家中离开的贝克辛男爵则气得磨牙,他本是用【初级传送符】来的【米瑞拉村】,但离开菲伊子爵家后却没有直接传送离开,而是闷着头气冲冲地走了很远,似是想借此释放一些怒火。
仆人们着急而又小心地跟着他,但没人敢劝一句话。路过的村民们都看出这人戾气十足,又从着装和仆人的存在判断出这是位贵族,纷纷避远。
这种躲避出自于纯粹的自保心理,没有任何的嫌弃或者冒犯,贝克辛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可此时此刻,他就是看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举动都不顺眼。
然后想到领地的法律,他就更生气了——如果放在以前,他好歹还可以用这些平民出气,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忍着,因为领地的法律不允许,如果他真的对他们出手,就会被抓去坐牢。
尤其在主城这一带,这里不像其他地方还在一步步进行交接,一切规则都相对完善,让他不能随性而为。
真是,可恶……
贝克辛心下生恨,这份恨一部分是因为这片领地,可能是菲伊子爵拒绝帮忙让他心情不好,他开始怀疑自己早先对新领主的判断可能错了,开始怀疑新领主的那些举动可能并不是为了保护贵族,而是真的想打压贵族。
因为现在至少从明面上看,贵族们确实不如以前自由,全然没有那种至高无上的感觉了。
恨的另一部分,则是直接对着菲伊子爵的。
贝克辛并不甚在意“菲伊子爵拒绝提供帮助”这件事本身,可是他越回想越觉得,自己在刚才那场拜访中一直在不停地遭受羞辱——菲伊始终在用漠然的态度面对他。
他才提到他的儿子,菲伊子爵就提到令人尴尬的旧事;他提及亲戚关系,菲伊子爵马上说“远房的”,这每一句话都在打他的脸。
不仅如此,他还恶毒攻击他的儿子,说他的儿子“不正常”!
——他的儿子怎么就不正常了?不过就是脾气差了些,魔法天赋低了些!迄今为止,他真正伤害过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奴隶,本来就不值什么,最多只能说他不应该亲自动手,而且把场面搞得那么耸人听闻!第二个是他的同学,可小孩子直接打闹有什么稀奇?再说,那件事也就是他们没有深究,否则追根溯源,搞不好还是那个同学先招惹了小贝克辛呢!
贝克辛男爵越想越气,就这么一路直闯出了【米瑞拉村】。
踏出村口,眼前豁然开朗,贝克辛看着一望无垠的空旷,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在平静里,他却愈发笃定地在想:好,菲伊,你等着瞧吧!
不论你还是这里的领主,非得和那些平民站在一起,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件事的后续,是贝克辛男爵夫妇仍不甘心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因此没少去贵族朋友们家里走动,他们甚至还去拜访了维斯里安男爵——也就是奇亚娜魔法学院校长帕洛玛的父亲,希望他们能帮一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