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一进府,终于明白裴如璋说的那番塞不进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爹,咱们家这是去哪打劫了吗?”
奚府但凡是块空地,都垒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上头贴着红彤彤的喜字,夜晚的灯笼一照,一直朝里蜿蜒,壮观又喜庆。
奚松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笑道:“说的什么胡话,这都是端亲王送来的聘礼,我瞧着他怕是把王府都要搬空了。
本来爹还觉得成婚的日子太急,如今看来要是再晚几天,咱们府里人都没地方住了。好在这些东西咱们都不用拆开,到时候原样抬回端亲王府,你也省事。”
范云云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了。
“老爷,这些聘礼本就是王爷给我们奚府的心意,若是全都还回去说不定王爷会以为咱们瞧不起他。”
这话说得众人都看着她,范云云有些心虚,嘴巴更跟秃了皮一样着急忙慌道:
“况且如今大姑娘回了山东,可毕竟是要嫁人的,山东本就没什么合适的世家,若是能多些银钱傍身,日后也能好过些。”
奚应芷眼神冷了下来,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奚松就先出声怒斥:
“胡说八道什么,这些东西是端亲王给芷儿的嫁妆,除了芷儿谁敢动,谁就滚出奚府。”
范云云嘴唇嗡动,虽然不服却也没再继续说。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是夜范云云久违地又出现在云芷院。
这一回,她脸上的倨傲和淡漠尽去,反而挂上了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芷儿,你在积卢寺受苦了,姨娘给你炖了银耳红枣粥,你快吃了好生补一补。”
范云云端了白瓷碗,用汤勺搅拌着端到奚应芷面前。
“姨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是不是?”
奚应芷这会换了一身寝衣,乌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不着任何装饰却越发显得如一颗莹润的明珠,泛着幽幽的微光。
和干瘦枯瘪的范云云面对面站着,全然不像血脉相连的母女,反而是泾渭分明的主仆。
范云云自惭形秽地扯着袖子,试图遮住自己长满茧子的手,却在奚应芷平静的目光下越发自惭形秽。
“多谢嬷嬷。”
奚应芷缓缓坐下,抬手侧着托腮朝范云云看来,“不过我如今不爱喝银耳红枣粥了,这碗粥赏给姨娘吧。”
范云云屈辱地咬唇,狼狈地用手掖了下耳后的头发试图躲避奚应芷那戏谑的目光。
“不爱喝也多少喝一些,想那寺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若是亏了身子做新娘可就不好看了。”
奚应芷眼神忽然就变得怪异起来。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看向范云云身后。
梧桐端着托盘进来,“奴婢将合心莲叶羹热好了,姑娘快喝上一口。”
范云云忽地闻到一股清香至极的味道,甫一入鼻,立刻激得她咽了一口唾沫。
那咕咚声实在太明显,以至于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下人都看了过来。
梧桐善解人意地笑道:“范嬷嬷可是觉得这合心莲叶羹闻着很是诱人?
姑娘在积卢寺日日都吃,王爷知道了特意吩咐,日后不拘在哪每日都要送过来。如今天气凉了,奴婢特意热好了再给姑娘喝。”
那羹用一盏天青色的汝窑汤碗盛着,放在奚应芷面前的桌子上。
和范云云端过来的银耳红豆粥放在一起,直如一个蒲扇般的大巴掌扇在范云云脸上,扇得她面红耳赤,眼冒金星。
再想起方才她说寺庙里没什么好东西的话,臊得她简直想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
“原来是这样……”范云云干笑一声,“那,那你吃吧。”
奚应芷伸手将碗端起来,轻啜一口,满足地眯着眼睛。
说来也怪,之前她喝合心莲叶羹,只觉得总也没有第一次喝的那么清甜幽甘。
可这几日的合心莲叶羹却又恢复了之前的味道,让奚应芷欲罢不能。
“范嬷嬷这么晚来我这,应该不是送一碗粥这么简单吧。”
肚子暖洋洋的,奚应芷再看范云云也没有平日那么碍眼,“有话直说罢。”
范云云难堪地垂头,却还是将话说了出来,“你是府中庶女,以往我对你便总是严厉些,也是为着你的前途着想。”
听她又提这些嚼吧了十几年的废话,奚应芷不耐地掏了下耳朵。
范云云一直打量着她的反应,忙收住话头提起正事:“如今你有了好前程,总该关心家中姐妹才是。”
奚应芷将手中的碗放下,又端起茶盏漱口,等范云云尴尬得站不住脚才慢悠悠道:
“你说的是哪个,直说。若再弯弯绕绕的,我没那些闲工夫与你拉扯。”
范云云面色顿时又是涨红。
奚应芷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全然将她当做普通的下人奴婢,甚至比普通的下人还不如,如何能不叫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