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唯不想回家。
他最终又来到了那不勒斯,卢森的埋骨之地。他在墓园附近逡巡一段时间,又接到了卢森的电话。
“亲爱的。”卢森说,“已经一个半月了,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白唯懒得理他。
“我去青禾了,你根本不在你家里。”
什么去青禾,屁话!卢森这段时间都在哪里,难道白唯自己还不知道吗?
有小雨蒙蒙地落下,白唯在一把大黑伞下,看着不远处卢森的坟墓。这是属于异乡人的坟墓,当地的神父仍然慷慨地帮助他下葬,为他祈祷过。坟墓之上的泥土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卢森。”白唯懒洋洋地、雾蒙蒙地说,“最近我想过,我觉得雪山镇的生活还是不适合我。”
“那么你想去哪里呢?我收拾好行李,和你一起走。”卢森立刻道。
“不,不是的。准确地来说,是家庭生活不适合我。”白唯道,“在我二十岁时,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人结婚。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每天都知道彼此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去厕所,在开车时有乱打雨刮器的毛病,看电视剧时会抖腿,这太亲密了,所有生活里的个人习惯,都完全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野里。”
卢森愣了一下:“这样不好么?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的。”
“我们了解彼此的生活习惯,甚至可以通过生活习惯来巧妙地设置陷阱。可我了解你的过去,你了解我的过去吗?”白唯反问。
我们了解彼此心里的秘密,了解彼此都想着什么吗。
卢森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说:“可是我们现在看起来很好。比雪山镇所有的家庭都好。”
好吧。白唯想。
他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在大学里,有两个广为人知的明恋者——两个人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她们一个脾气火爆,一个落落大方。终于有一个女孩闯到他面前,问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意思。
白唯说没有,女孩也并不在意:“感情总是可以相处出来的嘛。”
白唯觉得这根本不可能。长久地和另一个人待在一起只会让他痛苦,让他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假面。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另一个人组建一个有爱的家庭,就像正常的相爱的爱侣一样。而若说这只是出于资产重组的需要,他又完全不缺钱。
后来他听说这两个女孩都已经结婚了。一个的家庭很恩爱,另一个的家庭经常争吵。但她们都能勇敢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爱表达给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乃至于自己的朋友。就像她们在学校里时,也能勇敢地对白唯说“喜欢你”那样。
白唯就在那一次次的想法里愈发觉得,自己不该和别人一起陷入一场家庭生活。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收集写作素材。偶尔,我会回家一会儿。”白唯说。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卢森的声音却骤然变得森冷起来,“你想离开我,你想离婚,是吗?”
一时间黑云翻滚,大雨倾盆而落。像是海神在愤怒咆哮。白唯握着手机,淡淡道:“不,我不会离婚。你知道的。”
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有靠特别的方法甩掉卢森了。
卢森对融入这个社会,做个正常人的需求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还要大。
“你就当我是心情不好吧。”他最终说。
“……”这次反而是卢森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白唯在这个下雨的夜晚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酒馆。他坐在吧台角落,只是喝闷酒,却因为容貌显得非常显眼。酒一杯杯下肚,他的眼前也开始花。就在这时,几个小混混簇拥着一个混混上来,笑嘻嘻地说要送他去旅馆。
好吧,看这些人的表情,白唯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酒吧老板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估计是觉得犯不着为了一个外地客人得罪本地的混混。在众人蠢蠢欲动之际,白唯托着下巴,斜眼看着为首的混混道:“好啊,但只有你一个人能来。”
混混头子露出了喜闻乐见的“你不早说”的表情。他殷勤地扶白唯起来,要带他去附近的旅馆里。白唯就在等他背对自己的时候。他打算给他狠狠揍一顿,再把他塞进垃圾桶里。
然而忽然之间,那混混哀叫一声。他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向着楼梯边走去,顺着悬崖摔了下去。
“啊!!!”
长长的尖叫声让白唯的酒都醒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多时,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向他走来。
“亲爱的,我刚刚去酒馆找你。听酒馆老板说,你被人带走了。还好,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他丈夫的声音如是说。
“旅行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吧。”他将手放在白唯的肩膀上。
而白唯看着在悬崖下摔死的混混,忽然之间,他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