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黑港城工作的每个工作日下班后,没有对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对着巨大下沉的太阳,感到刻骨的孤独。
因为你知道,每个日落日升,都会让你距离周末更近。每个周末,会有人跋山涉水,在这偌大喧嚣的城市里独独为你而来。
你没有独自一个人忍受黑港城的脏乱差。因为有一个人走在你身边,也在大声地抱怨。其实你知道,他说不说话,抱怨不抱怨都没什么用。他就像春天集市里买来的花瓶,秋天路边捡来的薰衣草。他没什么用,但放在那里,也能让你转移注意力。
我们在秋天去沙漠,冬天去看了极光,春天又商量着去看雪山顶上刚刚融化的雪。日程排得太满,你在下班后总是会匆匆地奔向幸福。你没有空去观察路边的流浪汉,没有空去看城里罪犯们给你带来的麻烦,没有空过度思考你和你祖父的关系,没有因此变成另一个人——
“你在离开黑港城时并不挫败。因为你拥有了很多很好的回忆。”卢森说,“我从海难里爬上来,到北都时也一模一样。”
他猜白唯已经睡着了,于是也躺在白唯的身边去睡。
但他听见了白唯的声音。
“说得好像真正发生过一样。”
白唯仍旧闭着眼,好像他在说梦话似的。
“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事情发生过。我们成为了彼此的、过去的不好的回忆里的虚拟朋友。”卢森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听起来很可悲。”白唯又说。
“是吗?但我们未来会过得比这些编造的话语里的更好。”
白唯再也不说话了。卢森觉得白唯需要消化一下。他闭上眼,也沉入梦乡。
卢森几乎不做梦。做梦会让他丧失对外界的警惕。但这天晚上,他竟然有了一个梦。
而且还发生在他做雇佣兵时。
他又回到了那座满是黄沙的城市。被导弹炸得破败的街道,坍塌的学校,满是弹孔的情人墙。情人墙上刻着古老恋人们的名字,它被保护了许多年,如今却是千疮百孔。卢森记得他的几个队友在路过这里时,曾经大笑着在上面也补了几梭子弹。
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他在梦里同样路过了这里,他的身边却没有队友存在。卢森陷入疑惑。他走到情人墙的另一面,在那里,他没有发现敌人的埋伏,而是看见了一块石头。
白唯坐在石头上。他在尝试吹一只长笛。他悠然地坐在那里,就像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
他就像组成这座墙的石头一样恒定。
许久后,他握着笛子,诧异地看向卢森。
哦,我差点忘了。卢森心想。现在的他还不认识我啊。
‘你在这里迷路了吗?’他在梦里对他说,‘我不继续当雇佣兵了。跟我走吧。’
‘我会带你走出硝烟战火,带你回家……只要你把那里,也称作我的家。’
卢森在通过一个美梦,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填上白唯这个“幻想朋友”的存在,假设曾与白唯相遇的可能性。而白唯,也在做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白家的房间里醒来。窗外月色凄冷,此时他九岁,距离他回到白家,没有经过多久。
白唯发现自己又睡不着了。可他不能发出声音,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睡不着。白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他觉得窗台底下应该有东西在等他。
然后……
房门开了,一团漆黑的不明生物涌入了房间,挥舞着污泥和触手向白唯袭来。
白唯一大早地被吓醒了。
吃早餐时,白唯依旧像个泡发了的海藻一样无精打采。卢森坐在他的对面喝牛奶:“亲爱的,你没睡好吗?”
“做了一个噩梦……”白唯说。
“哦,我也做了一个梦。不过,那是个好梦。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它能发生在过去。”卢森对他微笑。
谁问你了。白唯心想。
门铃就在此刻响起——到底谁会一大早地来找他们?
“会计太太?”白唯猜测。
“不对,是金钱的力量。”
白唯:“?”
卢森却胸有成竹地站起来,去开了门。
堵在门口的竟然还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他们每个人穿着来自不同公司的制服,手里捧着或巨大或小的盒子。白唯走到门口时,恰好听见卢森说:“……你们这几家公司的服务都不错,很准时。我会拆开看你们的劳动成果,然后给出公正的评价的。”
“需要我们帮忙安装吗?”一个黄毛快递员热情道。
白唯觉得那个快递员长得非常异常。他的手臂上全是诡异的纹身。
卢森:“不用了,我们喜欢自己动手。”
几辆汽车和摩托横七竖八地摆在他们房屋的门口。穿着不同制服的快递员们骑上各自的交通工具,飞也似地又跑了。卢森在他们背后关上门。
白唯在这时终于开口了:“你都买了什么?”
“相框。”
?
“魏连一家的装潢提醒了我。我们可以把我们旅游的照片也挂在家里。”卢森说,“你看,那一面墙的展示柜就是为此准备的。”
“等等,你说什么旅游的照片?!”白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