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鞋尖顺着她的鞋底从下刮到上。
好长的皮鞋,瘦长的鞋面……
她很喜欢他这些干净的鞋子,喜欢那些板鞋白白的边缘,也喜欢这种皮鞋锃亮的鞋尖。
徐云妮拄着脸,低头看着。
他的鞋尖划到最上方,脚踝一动,轻轻点了点。
她的脚就被他顶得翘起了些。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抱着墙吐了。”
“没有吗?”
“没有。”
“那就是我记错了……”
她的样子落在时诀眼中,有点迷糊。
她一定不常接触酒,时诀心想,基本毫无经验,一点点酒精就能使她的视线和声音变得绵长轻缓。
时诀说:“你那天故意惹我生气了吧。”
“有吗?”
“有,你好好想想。”
她细长的手掌支着太阳穴的位置,想了一会,抬起眼帘。
“没有啊,”她轻声道,“我觉着你挺喜欢的啊。”
她脸颊的发丝垂而不摇,目光似水迷离,经过一日的劳作,她的精气随着太阳和酒精,一同沉落在冷光灯之下。
某一刻,时诀好像忽然理解了,她所说的“看你就像看电影似的”的含义。
他笑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几声,点点头,说:“……对,对,是我也记错了。”
他掏出一支烟,在手背上磕了磕。
她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总盯着我干嘛?”
“不能看吗?”她说,“你不是我的了吗?”
“哎哟……”时诀手肘抵在桌面上,身体向前一点,“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啊,这点酒就成这样了。”他问她,“既然我是你的,在校门口怎么不认啊?”
“啊……”徐云妮也再次想起今晚的事,“我真没反应过来。”她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许久后,喃喃说道,“班长,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虽然她已经独自一人离开家千里之外求学,虽然她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但徐云妮偶尔还是会冒出,自己尚是个孩子的念头。她好像永远不会长大,她很幼稚,要规规矩矩地生活在家长和老师的庇护之下,要尽到好孩子的本分……
关于叛逆的事,只是生活偶尔的调味剂,而关于爱情的一切,更是不可外泄的最高机密。
徐云妮还在愣神,听到两声笑,时诀把烟点着,甩了下火机,说:“本来也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样?
徐云妮心想,两岁的差距有很大吗?
她是小孩,那他呢?
“班长,找个时间,我叫我舍友跟你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
“明天怎么样?”
他还是说:“行啊。”
徐云妮垂下头,摸了摸因为酒精的刺激微微发热的面颊。
“……陶雨如果知道她心中的‘台柱子’是我男朋友,一定很惊讶。”
“‘台柱子’?”
“她是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告诉我你住在这的人,她在店里打工,一般早上来。”
“哦,我有点印象。” 他说,“她见过我弹琴,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徐云妮笑了笑。
“不过班长,你一天弹这么久,手不会抽筋吗?”
“不会。”时诀往烟灰缸里弹弹烟,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给我锁屋里练琴,每天八个小时起步。”
徐云妮捋头发的手顿了顿,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你爸对你望子成龙?”
“不是,他要讨好他女朋友。”
“……什么?”
时诀淡淡道:“他谈过的女朋友里,钢琴和吉他那俩水平最高,我入门就是跟她们学的。”
徐云妮心说是她喝多了吗?
怎么都听不懂呢。
“……你爸出轨了吗?”
时诀笑笑,烟拿在嘴边:“怎么,担不担心基因遗传?”
“遗传?你吗?”
“啊。”时诀含着烟,看着她。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班长,至少等我们吵过几次架之后,你再研究出轨的事吧。”
时诀突然笑出来,咯咯几声,说:“……哎,我爸没出轨,有女朋友就是出轨吗?你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他又倒了两杯酒。
那瓶梅酒不知不觉都快被他们喝见底了。
然后,时诀给徐云妮讲了时亚贤的事。
他讲了时亚贤那有点荒诞的一生,讲了他跟崔浩的关系,也讲了他跟吴月祁的关系……
在徐云妮微醺的状态里,她感觉时诀讲述其父的语气,称不上怀念,也称不上遗憾,只是平平常常,甚至带着点吐槽。
“你还说你像小孩,你跟我爸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
徐云妮也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他总说将来不会做艺术家。
“……爱他的女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有结果,”时诀摊开一只手掌,“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吧,一个男人,把生活过成那样,他以为人靠吃花瓣就能活下去吗?”
徐云妮听他说了很多话,最后说:“我想看一看。”
“看什么?”
“你爸爸,你有照片吗?”
时诀一顿:“……照片?”
不知为何,徐云妮觉得,他一定有。
出于什么原因这么笃定呢,也许是因为他写歌用的名字。
他把手机拿出来,翻了一会,递给她。
“就这一张。”
这是一张老照片,是用手机翻拍的。
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照片,当时时亚贤也很年轻,没比现在的时诀大几岁,他坐在山麓间的凉亭里拍照,凉亭后面是一片小湖,湖中盛开着白色的荷花。时亚贤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白衬衫和米色的西装裤,脚下是一双皮鞋。他也是叠着腿坐着,身姿修长而放松,一只胳膊搭在凉亭外,指间夹着烟,冲着镜头方向笑。
镜花水月,空中的楼阁。
她再看看时诀,于烟雾中微斜的身姿。
“能说吗……”徐云妮喃喃道。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