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大院里时,我只知道他性格孤僻,不好相处,后来陆续听说,大约是……”
“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原本是双生子,不过他们两个一同生下来后,哥哥死了,只有他活着。”
“那个年代,做生意的人很多信风水,他父亲找的算卦的风水大师说,他天生不祥,生来就克死了哥哥,如果让他继续在家里待下去,会影响家族气运,且他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他们家的生意确实连连受创。”
“所以他才会被家人送到乡下来养。”
“据说那家人是风水大师算出来,最适合抚养程楚骁的地方,那家人听说收养他可以拿到很多钱,便欣然答应了。”
“收养他的那家人与我爷爷家是邻居,那家人脾气很不好,尤其是男主人,脾气暴躁、爱喝酒、还爱打麻将赌钱。”
“一旦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就会把这件事怪罪在程楚骁身上,骂的话很难听不说,挨打也是经常的事。”
“我记得有一次我回家,那时隔开的院墙也就一米高,我听见邻居家男女主人吵架,他们大概的意思就是,因为程楚骁在他们家的户口本上,所以才让他们家总是遭遇倒霉的事情。”
“我印象中他们吵架的次数很多,基本次次都离不开这个。”
“可是他们给了钱啊,因为程楚骁的家人有钱,几乎每月都会给他们寄钱,所以他们就算是倒霉,也不愿意把程楚骁送出去给别人养。”
“他们甚至商量过,不和程楚骁绑在一起,但是又能拿到钱的办法。”
“不过估计是怕这样的大动作很麻烦,可能会惊动程家,最后还是罢休了。”
“我刚来到大院时,大院里有很多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估计都是被家里大人教的吧,说让他们离程楚骁远一点,不要沾上晦气,所以他们也拉着我一起,孤立他。”
“若是玩的时候撞到在一个地方,那时他们还会拿着石子用力砸他,骂他是没人要的小孩,骂他是爸妈不要的扫把星,嚷嚷着要他滚远一点,”
“我记得有一次程楚骁被他们拿小石子打到了额头,他特别凶地冲上来把那小孩给揍了,一群小孩上来拦他,他就跟疯了一样和他们扭打在一起,挨了打也咬着牙不认错。”
“后来那几个小孩家长便去我邻居家闹事,最后程楚骁又挨了一顿打,还被罚饿着在大院里烈日当空的日头下站着思过。”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应该是站了很久,久到他最后中暑晕倒,我爷爷把他送到诊所吊瓶输液。”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没有死吗’,一个几岁的小孩,死字挂在嘴边,话说得好平静。”
“我爷爷把他带回家给他做了饭吃,大概是饿坏了,他吃得好急。”
“他那个时候给我的印象,我当时就觉得……他好可怜,他明明出身很好,却在吃穿不愁的年代连饭都吃不饱,他犯了什么错呢。”
“那次应该是我们正式认识,因为他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后来爷爷就常常把他带到家里来吃饭,他基本不会主动讲话,所以都是我跟他讲话多一点,我比较印象深刻的一次……”
她的记忆随着故事的叙说被带到了那年,眼前也出现了相应的画面。
那时他们八岁。
小陈诗宜拿着一块奶糖递给当时年纪还小的程楚骁,“喏,给你吃,奶糖,可好吃啦。”
小楚骁面色冰冷,摇摇头。
她当时以为他被教育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于是便借口道:“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你尝尝。”
他又摇摇头。
见他不要,小陈诗宜便问他:“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他皱着小眉头,很严肃的模样,周身一下升起一股很强的排斥感,“为什么问我生日。”
她便道:“给你过生日呀,我每年都特别期待过生日,因为爷爷在我生日的时候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他冷声说:“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他又不说话。
“说嘛说嘛,是因为没有人给你过生日吗?那你跟我说你的生日,到时候让爷爷也给你做好吃的,我和爷爷给你过。”
他沉默许久,才垂着眸说了句:“因为我的降生,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
小陈诗宜一下子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陈诗宜是后来才想明白,这句话当时对于程楚骁的意义是什么。
他当时的难过,可能更多是因为被命运摆布而产生的无力感,
因为他的出生影响了家族气运,所以他被丢弃在小山村里任人欺凌,那些人厌恶他的存在,就像他自己厌恶自己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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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是他的出生克死了他的哥哥。
因此就只能像是垃圾一样被扔在那里,没人在意他过得如何。
陈诗宜将这些细细讲给沈知念听。
“我一直以为,程楚骁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他不会主动跟任何人讲话,天生冷感,我跟他说十句,他能有一句话就不错。”
“可爷爷说,他一开始不是那样的。”
“他很小的时候想和大院那些小孩一起玩球,主动上前示好,那时候他一点点大,可架不住有些小孩天生就坏,说要和他一起玩,但其实就是要用球砸他看他出糗来取乐。”
“此后有人排斥他,他就是一副冷漠冰冷的样子,比那些人更冷更凶,他可能觉得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了。”
“我感觉这样的生活过一两天都觉得窒息,但他在‘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所有人都讨厌他’的环境下,过了十年。”
“后来他十岁那年,邻居家门口停了两辆小汽车,好多人都去看热闹。”
“才知道是程楚骁的奶奶得知此事后过来看孙子,结果发现他挨打后被关在小黑屋里饿晕了过去,由此东窗事发,程奶奶当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他就被奶奶带离了虞山镇。”
“再到后来,我跟爷爷去程奶奶家看望过程楚骁,那时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在他在虞山镇的这些年里,又生了两个小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弟弟妹妹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而他却被丢在乡下无人问津,这种极不公平的落差感,任何人都会心里不平衡吧。”
“我们去看望他的时候,我还听到程奶奶说要把他的户口迁到爷爷奶奶名下,但他当时拒绝的态度很坚决。”
“我想那十年,他大概很不理解,不理解父母为什么选择把他生下来,却又不要他了。”
“不要他就算了,又在把他丢掉的那些年里,有了新的小孩,他看着无忧无虑的弟弟妹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他姓程,可程家的户口本上没有他的名字。”
“他被寄养在乡下,可那里没有他的家,他始终都是外人。”
沈知念静静听着陈诗宜的话,脑中因为她说的话产生了一些画面感,一帧一帧,从脑中划过。
一行字映出来。
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