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向荣只拿起筷子吃菜，酒是动都不动。

邱爸和邱妈见劝不动，只好放弃。他们平时和老二交流的少，这猛地想拉近关系了，话题都不知道该如何找，只好东拉西扯拼拼凑凑，邱向荣的应答也是很敷衍。最后好不容易才把话题拐到了私房烘焙上，问邱向荣营收怎么样。

邱向荣没回答，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低头点了几下，打开录音机开始录音，而后按了熄屏，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放，直接把话挑明：“想让我出钱给老三买婚房？”

他如此直白，倒是让他爸妈心里生出了那么点不好意思，不过这种不好意思是被人看穿了心思的尴尬。老两口索性也不装了，累。

邱爸说：“你弟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好难才有个愿意嫁给他的女朋友，人家女孩又是大城市本地人，心气本来就高，答应和你弟结婚的前提条件，就是得在那里买套房子。”

邱妈接着说：“不仅是房子，还有车和彩礼。车可以不用买那么好的，平时随便开开就行，但是彩礼人家要18万8，图个吉利。”

哇哦，邱向荣笑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筷子都要拿不住了，他问：“当年我哥结婚的时候，我嫂子的彩礼是多少来着？”

“你嫂子不是没要彩礼吗，你这什么记性啊。”邱妈说，“她傻，没想到她爸妈也傻，让你哥捡到个大便宜。”

邱向荣点点头，又问：“那我结婚的时候，华歆的彩礼是多少来着？”

邱妈想到这个就来气，嘴巴快邱爸一步：“那我哪知道啊，你不是把你所有的积蓄都给她了吗？要我说，你也是个傻的……”

邱爸一个眼神，按下了她继续往下说的冲动，担心她把人给气走了。

邱向荣无甚反应，接着问：“老三要买多大的房子？”

邱爸以为他都这么问了，那就说明有答应的可能，满心欢喜：“也不算太大，就两百平。”

邱妈又跟着接话：“前天向斌回来，还把房子的图给我们看了，三室一厅的，他说其中有一间留给我和你爸，等他结了婚之后，就把我们也接过去住。”

邱向荣心想，果真让他猜对了，老三许的是把他们接到大城市里养老的梦。

邱爸说：“论理，我们生你养你一场，你把这房子的钱掏了，也算是孝敬我和你妈了。论亲，向斌是你亲弟弟，他结婚，你应该出一份力，车和彩礼加起来其实也不多。”

哇哦，邱向荣接着笑：“爸，妈，你们觉得我卖点蛋糕和饼干，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邱爸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地在说“你可别蒙我，我都知道的”，他反问：“你要是挣不到这个钱，我们会跟你开这个口吗？”

邱妈的表情和邱爸如出一辙：“你弟都已经上网查过了，蛋糕啊饼干啊那些原材料根本花不了多少钱，你那个什么网店，你弟也看过了，每天的销量都那么好，他帮你算过这笔账，开网店又不用花钱，你又没请人工，扣除原材料，你每个月都能挣十多万。”

人工其实是有的，就是陶爸和陶妈，不过老两口没把领工资的事对外声张，一是财不外露，他俩的月工资加起来就五千块钱了，谁听了不会问一句“向荣一个月挣多少啊光工资就给开五千”，二是这笔钱老两口是存着的，不会花，留着以后给孩子应急。

陶家村的人也不会想着去问陶爸陶妈有没有工资拿的事，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自家孩子的生意，做父母的肯定要帮忙的呀，谈什么钱，孩子过得好了，当父母的就肯定能过好。

再说回这“十多万”，这个数字根本不是邱向斌通过观察计算得来的，他只是在网上随便搜了搜私房烘焙的话题，看到有个“门店经营”类的课程广告，里面提到了烘焙店，还附了门店张盈收表，他一看订单数量和邱向荣小程序店铺的数量差不多，就想当然地认为邱向荣也能挣这么多。

其实，这个数字打个对折再降一点差不多才是邱向荣私房烘焙的月营收。场地和人手都有限，一天下来做不出太多东西，而且邱向荣做甜品之类的初心就是为了自家人以及他还未出世的女儿，所以用料都很是讲究，这样一来成本必然增加，他又不想把价格订太高，否则良心上过不去，另外还有水电费、包装费、快递费，如果商品送到顾客手上有损坏，他还得免费补寄，这些都要算到成本里面去。

另外，陶华歆的预产期在四月下旬，到时候会提前去市里的医院待产，他还早就订好了市里的月子中心，再加上给宝宝准备东西，算下来，“不甜”从正式营业到现在，邱向荣和陶华歆手上也没剩多少钱，因为赚来立马就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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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爸还在算他自以为的那笔账：“你一个月挣十万，你从十月份的时候不就已经给那个什么剧组送了吗，应该也不少挣吧？不过剧组人不多，就算你五万。”他说完问邱妈：“他这个网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十一月初？”邱妈说，她记得老三是这么说的。

“那就算二十天，”邱爸接着算，“二十天得有个六七万了吧？这十二月、一月，还有二月的半个月，全部加起来，你手头上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

邱爸掰着手指头掐了掐，跟算命大仙儿似的，停顿了一小会儿，说：“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七八万吧！”

邱妈听到这个数字并不惊讶，因为邱向斌回来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已经算过一遍了，现在当着邱向荣的面再算一遍，就是专门算给他看，借此彰显他们的“了如指掌”。

邱妈点点头，说：“你弟看上的那套房子，大概需要三百万，他跟他女朋友商量好了，车买十万的就行，再加上彩礼的18万8，一共就算三百三十万，这笔钱对你来说，也不难。”

三百三十万，这个数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仿佛就只是个数字而已。邱向荣想，他们见过三百三十万吗？他们知道三百三十万的纸币摞在一起有多高多重吗？他们这辈子连三十三万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这么空口“黄”牙地说出三百三十万也不难这种话？

再说到车，说什么“十万的就行”，真当钱是这么好挣的啊？他之前连一万不到的二手车都舍不得买，去市里给剧组下午茶，开的是华宇淘汰下来的旧车。华宇要不是做生意需要装门面，他也不会换车的。旧车没卖，就是知道他舍不得买，给他开了。

邱向荣懒得向他们自证私房烘焙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钱，真实的收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知道，他问：“你们不是说要给老三全款买房的吗？我手头上也没这三百万啊，怎么办，剩下的你们补？或者让大哥补？”

邱爸邱妈看他的目光里立即带上了谴责，邱爸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都说了，你大哥有两个孩子，他不容易，你怎么还想着让他出钱？”

“就是啊，老二，”邱妈接话，“我和你爸说全款，那也只不过是对外说的，好听啊。我们知道你一下子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可你不是一直都有收入的嘛，就贷款买。”

这小老太太连“贷款”都知道了，邱向荣想，此刻他真的挺佩服自己的，冷静，他真的无比冷静：“贷款的话，首付好像要30%？那一下子就得付九十万啊，我没有这么多。”

“没关系，不着急的。”邱爸邱妈都打算好了，邱爸说，“你弟也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他说了，你这个蛋糕，不对，是什么什么烘焙，做出名气来了之后收入还会再往上涨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付不起，他结婚怎么着也得半年之后了。”

真好，邱向荣想，他们可真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做父母的什么都为孩子考虑到了，还好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现实如何残酷也击溃不了他分毫。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甘的，特别想问一问眼前的这对所谓“父母”，大哥婚后要养两个孩子不容易，老三在外打拼不容易，那他就容易了吗？以前的很多事他真的不想提了，知道说也无用，他只问了一句：“爸，妈，我和华歆的孩子也要出生了，你们都没想过我将来容不容易吗？”

“你有什么不容易的？”邱妈脱口而出，还带着微微的怒气，“你不是入赘到他们姓陶的家里去了吗？既然入赘了，他们就得对你负责到底。”

邱爸也说：“你那个小舅子不是在外面开了大公司吗，你的孩子生出来就得喊他一声舅舅，他能不管？他必须得管！他管了，还能用得着你为钱的事操心了？”

邱向荣闭了闭眼，起身去靠墙的条几上拿着纸笔过来，坐下后给这老两口算账：“确实，我们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小舅子华宇在管，别的暂且不说，就说我开的这个私房烘焙，其实也不算是我开的——”

邱向荣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邱爸邱妈对视一眼，问：“你什么意思？”

邱向荣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半真半假地回答：“不知道你们和老三有没有了解过烘焙间里那些设备都是什么价位。当初烘焙间还在装修的时候你们叫我回来让我给你们涨赡养费，可我那时候是真没钱，也想让你们借我一点，不白借，当投资，年底给你们分红，你们拒绝了。你们也知道，开私房烘焙之前，我就是个农民，我和华歆还没结婚的时候，爸你摔断了腿，咱们家的地从那以后就只能由我来种，结婚后，这几年我岳父岳母他们年纪也大了，家里的地也是由我来打理，我平时再去早市上摆个摊卖卖菜。爸妈，你们种了一辈子的地，我一年能有多少收入肯定瞒不了你们。我那次跟你们开口，是真的没办法。你们不支持我，我又拿不出那么多钱，这装修和设备的钱自然是由我小舅子华宇掏的，可我这个做姐夫的怎么能占他便宜呢？所以这个烘焙店，写的是华宇的名字，我就是个给他打工的。”

邱向荣说到这里，在心里默默地跟陶华宇道歉，对不起，姐夫暂时拿你挡一挡。

见他们没吭声，邱向荣探身把纸放到邱爸面前——邱妈不识字，邱爸虽然识字，但是懂得不多。

邱向荣再接再厉：“爸妈，你们想要这个钱给老三买房子，也成。华宇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们把装修和设备的钱一分不差地都付给华宇，我就可以跟他说把店转到老三名下，我以后就给老三打工，只要老三按时给我发工资。”

邱爸耷眼一看，当即恼了，抓起那张纸就朝邱向荣砸过来：“九十万！你怎么不去抢？！”

邱向荣躲都没躲，他就是故意算成九十万的，正好是邱向斌要买的那套房的首付。他盯着邱爸的眼睛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又轻又冷：“对啊，你们怎么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