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咬咬牙,紧跟在了后面。
起初还是繁星缀满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遮月了,像是要下雨。
游灯的灯车走在主街,人也都到那处去了,此刻小道上几乎不见人影。
夜风吹起谢蕴清的衣袂,墨发卷着他的发带,眉目间肃冷清洌,远处天边毫无征兆地砸下一道闷雷,怀里的人瑟缩着躲了躲。
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他竟不知道她的胆子什么时候如此大了,竟敢这样追过来。
谢蕴清眼底沉着怒,却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又走出一段,谢蕴清终于松开了压着她脑袋的手。
苏语凝从他怀里仰起头,头发乱乱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又红又湿,眼睑处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怎么哭了?”谢蕴清慌了神,一点点擦掉她的眼泪。
可她眼泪却越掉越凶,抽噎着喃喃道:“清清……我不想嫁给鱼鱼了。”
苏语凝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却,将小脸擦的一片通红,鱼鱼真的太坏了,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听他的话了,可他却还是这样。
她刚才一直在后面追他喊他,他也不理,她被人推他也不来救她,她很怕的时候,他都不在。
她不想再原谅他了,也不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了。
谢蕴清被她哭得心都疼了,“嘘,别哭,不嫁……妧妧不嫁他。”
月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嫁?怎么个不嫁法?
又是“轰隆”一声惊雷,吓得苏语凝连哭都忘了,捂着耳朵钻进了谢蕴清怀中。
谢蕴清抚着她的发顶,过了许久才缓声道:“不嫁他,妧妧嫁给我好不好?”
风越刮越大,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人喘不上气。
谢蕴清却只是护了她在怀里,极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即便她说不好……也没有用了。
苏语凝仰起迷惘的小脸,“可以吗?可母亲和爹爹说过……”
“可以。”谢蕴清截了她的话头,怎么不可以,“妧妧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我。”
雷声越逼越近,可苏语凝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忽然垫起脚凑在了谢蕴清眼前,看着他的嘴巴,又凑近了些,然后用力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喝酒了。”
自从上回乞巧节喝醉又被吓到了之后她就尤其讨厌酒。
望着她纯澈的双眼,谢蕴清哑然失笑,将自己脑中灼热的念头压了下去,道:“往后再也不喝了。”
这出青梅竹马的戏,又能继续唱下去了。
……
距及笄礼那日过去已经有小半月了,月儿日日都是心惊胆战的。
她也能看得出二公子不是良配,他从来没有真的花心思去待过小姐……可这亲事就在眼前了,她想不出大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在院中逗着小狗玩,半点心事都没有的苏语凝,月儿叹了口气,小姐当真就那么相信大公子?
冬至这日正好也是苏老夫人的诞辰寿宴。
谢家自然也是要去祝寿的,一早顾氏就派人来请了。
夏云看到谢蕴清从多宝阁上拿出了一个描金雕花的木盒,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扣,犹豫了一瞬之后,放入了衣襟内。
在府外并没有看到谢予安的身影,谢蕴清问道:“二弟不去吗?”
顾氏道:“他先去布庄了,晚些会自己过去,我们先去,别管他。”
谢蕴清颔首上了马车。
而此刻苏府外早已被车马围的水泄不通,贺寿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苏语凝以及苏家的众人早在一清早就去向苏老夫人请安祝寿了。
苏老夫人是信佛之人,日日烧香拜佛,苏语凝便想出要送她九十九卷自己手抄的金刚经。
苏语凝字写的慢,连着抄了一个多月才算抄完,连玩的时候都没有。
起初大家都不信她能坚持下来,毕竟平时苏谕齐要她写几个字都不容易,没曾想她竟真的做到了,在寿宴这日送上了九十九卷经书。
苏语凝让下人将经书抬了上来,恭恭敬敬道:“祝愿祖母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今日苏老夫人穿着一件暗绛色纹寿字的褙子,整套的金丝头满面,满脸喜气,神采飞扬,她招了苏语凝到身前,拉着她的手直夸,“我的乖孙女,妧妧有心了,抄了那么多手都该酸了吧。”
苏语凝甜甜一笑,“不酸,祖母喜欢我就高兴了。”
苏老夫人连声道:“喜欢,当然喜欢。”
叶柔抱着安儿笑道:“妧妧这回是真的用了心,平日里哪有这个定性肯坐下来写字,看来呀,她还是跟祖母最亲。”
苏老夫人听后心里别提有多么的熨贴和软了。
苏菀烟眼中闪过不甘,她送的万寿图也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绣成的,怎么就不见祖母也如此的喜欢,说到底就是偏心罢了。
苏谕齐进来道:“母亲,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
苏老夫人站起身道:“走,都随我出去。”
大厅内,宾客络绎不绝的进来祝贺。
谢蕴清坐在宾席上,苏语凝则站在苏老夫人身旁,除了不时的转着眼睛往他这处瞧来,调皮的冲他眨眨眼以外,算得上乖巧。
那一头,苏菀烟不慎打翻了茶盏在身上,她懊恼地对着苏语凝道:“妧妧可否陪我去换件衣裳?”
苏语凝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
两人走过抄手游廊,苏语凝道:“三姐姐,这不是去清竹院的方向。”
苏菀烟解释道:“去清竹院太远了,祖母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呢……我在瞻月楼的暖阁里也留了衣裳,就去那里换吧。”
苏菀烟说着朝春茵使了个眼色,春茵咬咬唇偷偷地转身离开。
苏菀烟将苏语凝带到了瞻月楼的一间屋子内,又给她沏了盏茶,道:“妧妧就在这里等我吧。”
苏语凝点点头。
苏菀烟看着她,“怎么不喝茶。”
苏语凝道:“三姐姐,我不渴。”
苏菀烟语气有些僵硬:“这是大哥才带回来的老枞水仙,你……不尝尝?”
苏语凝看着清透澄明的茶汤,一时也觉得有些渴了,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苏菀烟心口微提,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神色恍惚道:“妧妧就在这儿等我吧。”
她快速走出屋子关上了门,用手捂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
小妹,对不起了,谢蕴清要让她自毁清白,她绝不会任人宰割的……那瓶欢宜散她已经全下到了茶里。
苏菀烟咬紧了牙关,狠下心走了出去。
春茵才跑出一段就看了在花园里缓慢散步的谢蕴清,她快步上去,急切道:“谢大公子,你在这里就太好了。“
谢蕴清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四小姐她忽然身体不舒服。”
谢蕴清闻言眉头皱紧,焦急万分地问道:“她在哪里?”
春茵道:“您随我来。”
瞻月楼里,春茵指着一间屋子道:“四小姐就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谢蕴清看着她,“那你呢?”
春茵支支吾吾道:“我去找郎中。”
谢蕴清颔首,“那你快去吧。”
等谢蕴清进去,春茵才深吸一口气,脚步踉跄跑下了楼。
苏菀烟一把将她拉到边上,问:“如何?”
春茵紧张地双手交握,声音都在打颤,“已经进去了。”
“紧张什么!”苏菀烟骂她,“还不快去看看二公子来了没有!”
苏菀烟也紧张的不行,她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必须继续下去,苏语凝本就是个傻子,名声什么的,对一个傻子来说也根本就不重要,她必须狠下心来为自己考虑。
苏菀烟回到前院,谢予安已经到了,就独自站在一棵腊梅树下,神色漠然。
苏菀烟假装没有看到他,与春茵疾步从他面前走过,压低了声音,又确保他能听到,“你真的看到妧妧和大公子单独去了瞻月楼?还许久没有出来?”
春茵道:“正是。”
苏菀烟面露焦急,“快去瞧瞧。”
谢予安缓缓地抬起眼,一个跨步拦在了两人面前,眉心低压,“你说妧妧怎么了?”
苏菀烟诧异地看着他,小声惊呼,“二公子。”
谢予安太阳穴突突直跳,冷笑道:“她在哪里,带我过去。”
苏菀烟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吸了口气。
谢予安看着紧闭的屋门,双眸染的通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咬牙冷笑,他已经受够了,抬起手用力的一把推开了门。
……
苏菀烟本以为打开门,眼前看到的必然会是不堪入目的画面,她甚至已经告诉春茵,随时去请祖母过来。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伯母也在,而苏语凝一点事也没有,正与两人相谈甚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柔诧异地看着两人,“予安,烟姐儿?你们怎么过来了?”
谢予安一腔怒火就这么生生断在了心口,望着屋内的三人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他看向苏语凝,见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别开了头,竟是在与他置气的模样,他冷了她这些日子,看来她不知道自己错了哪里。
还是苏菀烟反应及时,她笑道:“我原本是想再边上的暖阁换衣裳的,也不知放在那里的衣裳什么时候被婢女拿了回去,只能又回了一样清竹院……出来时正巧遇见二公子在找妧妧,便与我一同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