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寒, 轻轻吹过群玉脸侧,拂走她几分燥意。
月光照在身上,群玉竟觉得晒得慌,几乎感受不到体内幽冥海阴森的力量。
心跳在耳边鼓噪,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矜傲道:
“这么说, 我让你当我的奴隶,天天给我做饭,还?是抬举你了?”
“是啊。”陆恒也移开视线, 目光落向不远处奔腾不息的淮水,想?起儿时常在水边嬉戏, 那?时的生活, 真是无忧无虑, 浑然不知愁滋味,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话音带着?怅然,
“若我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你,我肯定?会紧紧跟着?你,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群玉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照顾吗?”
“他们……只是被宠坏了,其实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陆恒瞭望前方,轻声说,“况且, 我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话中含义似乎是,他的一辈子,得用来照顾别人?。
群玉手支在身侧, 两条腿悬空垂着?,一下一下晃悠起来, 心情也似在风中晃悠着?,荡得很高很高。
这就是青雁说的,人?类的情感带来的好处吗?
群玉觉得,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很喜欢听?陆恒说这些话,还?想?听?到更多。
“你想?跟着?我,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总算不再说风凉话,唇角微翘着?,泄露了些许怡然,
“我允许你在我身边……当我的奴隶。”
话音落下,身旁许久没有动静。
群玉等得不耐烦了,侧过头,不期遇上陆恒凝视她的目光。
他脸上不再有笑容,群玉心里的悸动和愉悦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要去魔界,打算明日就启程。”陆恒低声说。
群玉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眸光阴鸷,唇角笑意转变为嗤笑:“原来你今夜找我,是来和我告别的?”
亏她刚才那?么高兴,只觉今夜气氛温柔暧昧,一颗心轻飘飘地飞起来,止不住想?靠近他。
搞了半天,他说的所有话都有前提。
前提是他不需要复仇,不需要屠尽世间妖魔,他才会待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十五岁时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陆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自说自话道:
“当年淮水县惨案,虽是焰尤一手造成,但他背后另有主谋。”
群玉想?起在景州时,陆恒拼了命拿到的魔尊之眼:
“你说的是,宿烈?”
陆恒:“当年惨案发生后,各路仙门?都有调查,一开始查出是焰尤做的,后来,又有消息称,焰尤和宿烈背地里做了什么交易,宿烈灵魂残破,暂不能行走于?人?间,故而让焰尤在人?间为他办事。记得苏照儿曾说,熔铸蚀月鼎的燃料只有魔界有,焰尤和宿烈或许就是交易了这个东西。”
群玉:“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有人?能查出屠杀淮水县之事就是宿烈交代焰尤办的吗?”
顿了顿,她又想?到一点,幽幽看向陆恒,问:“还?是有什么只有你才知道的东西?比如,作案动机?总之我是完全?想?不明白,他们一个魔王,一个妖王,闲着?没事屠杀一个小县城做什么?皇都上京就在淮水县旁,屠了上京不是更有意思?”
她言语戏谑残忍,陆恒听?着?,忍不住微微蹙眉,沉默许久才答:
“当年,我并不是侥幸逃生,而是他们故意不杀我。”
群玉一愣:“什么?”
陆恒:“我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如何能从众妖魔手下逃生?他们没有杀我,而是将?我生擒,要带去什么地方。路上,我听?到有人?说,他们要带我去魔界,魔尊宿烈要见我。”
群玉诧然,思绪电转,她很快想?到:“照你这样说,或许这整个屠杀……”
“都是因我而起。”陆恒嗓音滞涩,缓缓道,“我被抓走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没走多久,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劲,我拼死?挣脱桎梏,一逃出去,就来到了父亲坟前,然后,便拔出了这把剑,胡乱砍死?了所有来追我的妖魔。”
群玉脑中闪过许多人?和物,宿烈,陆恒,连玦,尘霜剑,弑魔神剑……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真不知宿烈为何屠杀你全?家?”
陆恒眸光微动:“我有些猜测,但只是猜测。”
群玉:“什么猜测。”
陆恒看着?她,薄唇轻抿,什么也没说。
见他这副表情,群玉便猜到他的猜测是什么了。
连玦。
他也觉得自己和连玦有什么关系吧?
当年便是连玦剜走宿烈眼睛,一剑刺碎他元神,大败魔界,令魔界衰微至今。
难怪他刚才问她,如果他真的和连玦有关系,她当如何?
群玉此?刻,忽然又很想?笑,眼睛忍不住弯起,眸光透着?邪异:
“你和我说这些,是忘了我也是邪魔吗?我和现今魔界那?群喽啰虽不认识,却也是一脉相?承,连枝同气。”
“你是混沌灵兽,怎会和他们一脉相?承?”陆恒打断她,“传说混沌之力可?以转化为六界任何一种力量……”
“我就愿意当魔头。”群玉盯着?他的眼睛,“而你,不仅要杀宿烈吧?凭你心里那?股恨意,所有看到的魔头,你都要虐杀殆尽。”
陆恒没有辩驳,忽然凑近来,抓住了群玉的手,一字一顿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群玉恣肆道,“我可?能比你所知的任何一个魔头都要残暴。我杀过的人?,也不比任何一个魔头少。”
陆恒果然又皱眉,声音低哑:“总之,在我心里不一样。”
“哈哈哈……”群玉大笑起来,“果然如此?,我早知你是个自私的人?,心里根本没有大道正义,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好恶,什么正义,不过是你泄恨的伪装。”
她望着?陆恒的眼睛,只觉心思深沉之人?的眼眸,也犹如稚童一般清澈。
陆恒无奈地牵了牵唇角,声音像一缕夜风划过耳畔: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哪有时间管什么大道,什么正义?”
群玉闻言,忽地一怔。
她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看见他脆弱的血管,脆弱的心脏,一捏就碎。
又听?他继续道:“……我这一生短到,即便很想?做的事情,也嫌时间不够。”
若他真是凡人?,那?他的生命于?她而言,就如同蜉蝣一般短暂,一闪而过。
思及此?,群玉突然有点慌。
动作比思绪更快,她右手立刻探向腰间,摸到一方菩提木牌。
指间灵光一闪,木牌上的红绳被抽下,飞速系到身旁那?人?的小指上。
陆恒只觉左手小指一麻,低头看去,一抹鲜红闪过,似是他眼花,小指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群玉的坐姿莫名?僵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但是……既然系上了,她就稍微争取一下,说不定?有奇效?
群玉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清脆些:
“魔界即便衰微,依旧危险重重,或许比妖界更甚。你既然还?有别的想?做的事,要不,就不去了呗?”
……
陆恒薄唇微动,深深看着?她:“我非去不可?。”
群玉:……
她突然反悔,抓起陆恒左手,翻来翻去,想?把那?根红绳取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它踪影。
已经融进去了?
可?恶啊!
群玉飞身离开树枝,一股浓重的魔气向陆恒袭来,狠狠将?他从树上打了下去。
“你去吧,去找宿烈吧,死?在那?儿,我就清静了。”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话音极冷冽,待陆恒站稳抬头,群玉已然飞走,再无一丝踪迹。
陆恒仰望天空,徒有一片朦胧月色,清冷凄寒,一如他此?刻心情。
他知道,现在的群玉,绝不会再跟着?他了。
他若不紧紧跟在她身边,他们必将?分道扬镳,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刚才听?到她对他说,“要不不去了”,他心下震动,真想?就这么答应她。
可?是,他不可?能不复仇……
……
九天之上,司命神宫。
文?昌神独坐高台之上,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翻了下来,差点一脚踩碎少司命捧于?手心的命轮石。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看见你。”
文?昌神站定?后,捻着?胡须道,“有人?在召唤我,我要下界一趟。”
“您要下界?去人?间?”少司命目瞪口呆,“弟子无知,竟不知人?间何人?有本事,竟能召唤您亲至?”
文?昌神悠哉道:“是我从前在人?间结识的小友。”
少司命:“他寻您所为何事?”
一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吧,譬如一国崛起,一国覆灭,一千一万年难遇的大灾……
文?昌神:“她求个姻缘。”
少司命:……
文?昌神:“你这是什么表情?姻缘是人?间头等大事。”
“神尊说的是。”少司命点头哈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弟子能随您一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