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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辛从国公府里挪出去后,锦鸢就一人住着,白日里忙着倒也没什么,夜里回了屋子,她点着油灯绣花时,脱口而出妙辛的名字,让她帮着一起选个花样,屋中无人应答,她才想起妙辛已经不在国公府里。
长夜分外孤寂。
从前他们三人一起入进府,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被留了下来。
沈如绫的脾气时好时坏。
这几日又折腾着丫鬟们收拾库房,挽夏、椒叶不太清楚库房里的东西,偶寻不找了,惹得沈如绫对她们非打即骂。
有时又待她们极好,赏料子、首饰。
满院子都有,独独略了锦鸢。
挽夏替她不平,但无人敢为锦鸢声辩。
钱氏也不曾来找到她麻烦。
似乎日子又悄然回到了试婚之前的平静,锦鸢又变回了那个寡言怯弱的二等丫鬟,若非椒叶时常刻薄她几句,都要让锦鸢生出之前那些日子不过是一场长长的噩梦。
到了酒船宴那日,沈如绫一反常态,没带挽夏椒叶她们,反而把锦鸢这个二等丫鬟带上了。福嬷嬷劝了她两回,险些把沈如绫惹恼,讽刺着扔下句:“你们不都说赵非荀对我这丫鬟有意,今日我特地带她去赴宴,好教将军见了,得他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印象不是!”
呛得福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如绫出了院子后,去钱氏院中辞别,故意把锦鸢留在外院,不让她跟着进去。
今日赴宴,这一身打扮是钱氏花了重金请外头针线师傅连夜赶工制出来的。
清雅的软烟罗着身,簪着的步摇婀娜生姿。
纤细手腕上压了只通体白洁的玉镯子,手里握了把青竹团扇。
全身上下都是奢华昂贵之物,但因搭配的色调清雅、高洁,与她清丽的容貌相得益彰,是公府侯爵之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韵。
连钱氏今日见了女儿也是眼前一亮。
拉着她的手端详一眼,出声赞道:“我儿这样打扮起来当真好看。”
沈如绫笑吟吟挽上钱氏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是母亲好看,才将绫儿生得好看。”
母女二人已许久不曾如此亲昵。
钱氏哪怕心肠再狠毒不堪,对女儿却狠不下心,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道:“就属你嘴甜来哄母亲开心。”
沈如绫哎呀了声,“女儿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信您问问庄婆子。”
钱氏看她的眼神既无奈又宠溺,“你啊你啊,都快出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没个稳重的模样。”
沈如绫连忙垂下眼睑,挡住眼底的心虚。
佯装羞涩:“女儿只在母亲面前这样。”
哄的钱氏心中分外熨帖。
“好了,快出门去吧,”钱氏仔细叮嘱,“在郡主面前千万要记住规矩,不可露出你那些小性子,让人笑话你去。”
沈如绫应道:“女儿记住了。”
“去吧。”
沈如绫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就要让母亲生出疑了,但想起今日一去,她就要同顾郎逃出京城,定会惹得母亲伤心落泪,今后…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十多年的母女情深,她实在不舍。
她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交叠平齐,端端正正行一肃拜礼。
“女儿拜别母亲。”
钱氏看着眼前的姑娘规矩整齐的挑不出错来,心中感慨又欣慰,慈爱道:“去罢。”
沈如绫眼眶微热,生生忍住心中的酸涩,才直起身,看向钱氏,关切道:“外头暑热,母亲这几日头风病又犯了,快回去屋子里歇息罢,女儿…”她微微一笑,“这就要去了。”
钱氏怔了下。
“等女儿回来后,再来给母亲请安。”沈如绫忙补了句,福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心中却在落泪。
对不起,母亲…
女儿终究要对不起沈家、对不起母亲、父亲的养育之恩…
请恕女儿不孝!
钱氏望着女儿的背影从堂屋里出去,心底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屏退了其他人,留下一个庄婆子,“绫儿在五通观里都见过谁?外头那人有没有偷偷去见过绫儿?”
庄婆子回道:“福嬷嬷她们几个哪敢懈怠,把院子守得密不透风,那人在院子外面徘徊过几日,都被福嬷嬷骂走了,之后便生了退意,没再见过人去。”
钱氏皱着眉:“让人盯着那个男人不曾?”
“福嬷嬷问过道观里的师父了,说是京中一家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按着夫人的意思,等到小姐与将军大婚后就动手。”
钱氏听庄婆子安排得缜密,眉间却仍有些异色,手中捻动着佛珠,“今日起来后心口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庄婆子柔声劝道:“夫人当放宽些心,您看,胡人已经妥帖地送出去了,小姐也懂了事不再哭闹不肯嫁人,郡主娘娘今日又特意安排在酒船宴上见咱们大小姐,无疑是在为咱们姑娘撑腰呢!一切都在好起来。”
钱氏听着这些话,心头略显宽慰。
视线缓缓投向屋外,“我只盼着绫儿平平安安嫁入赵府,盼着国公府重回往日风光。”
庄婆子道:“会的,夫人所盼的一切都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