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个信给家里的亲戚,别忘了到时?候让他们也来。”她叮嘱。
程平说:“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程丹若上马车,吩咐车夫:“回去吧。”
玛瑙放下帘子,赶忙取出早晨做好的点?心:“夫人垫垫。”
“你?们也吃些?东西。”程丹若略有?歉疚,“乡下条件艰苦,中午只能随意对付两口了。”
“夫人不要担心。”马车外,李伯武忙不迭接口,“咱们在路上奔波惯了,早已习惯,无碍。”
其他人纷纷应是,连带玛瑙都说:“又不是没得吃,夫人莫要记挂。”
程丹若这才?啃了两口面?包,压下胃中的饥饿。
回到府里,天已擦黑。
程丹若吃了碗面?,听林妈妈汇报今日之事?,没有?什么需要她决断的,倒是抱厦都弄好了。
她不由欣喜,立即命人烧水洗澡。
抱厦是在东花厅后面?加盖出来的小房间,作为浴室使用。眼看天气渐热,一天不洗澡就难受得慌,可大同水源珍贵,两相权衡下,不得不节约用水,自制一个淋浴设备。
这东西的原材料十分便宜,不过竹木而已。用较细的竹子扎成?“井”字,下方扎孔,就是最简单的淋浴花洒。地上略微抬高,方便洗后排水。
程丹若试了一回,觉得还算好用,唯一麻烦的是,里面?的储水箱不大,得有?人在外面?补水。
不过人力是古代最便宜的资源,这点?麻烦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洗漱完,谢玄英也回来了。
她擦着头发,问:“谈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谢玄英只说结果,“聂将军愿意让部?分实际被百姓耕种的军屯转为民?田。”
程丹若也累了,不想细问,听见答案便心满意足。
谢玄英见她面?色疲倦,心知不好现在问,干脆也起身去沐浴。
程丹若瞟眼怀表,平时?沐浴小半个时?辰,今天一刻钟。
“如何?”她问。
谢玄英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有?些?局促。”
享受惯了的人,真的不喜欢这么一点?毛毛雨似的水,他还是更喜欢热水浸浴的放松感,但也中肯道:“冲洗尘土倒是方便。”
程丹若道:“流水不腐,这样洗比坐浴更干净。”
谢玄英:“那就洗两次。”
她:“……夏天洗一次够了,冬天不能用,水冷得快。”
这个可以接受,他马上改口:“夫人说得是。”
程丹若白他,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有?一点?点?傲娇。
“今日可顺利?”谢玄英拉她到床边坐了,借着烛火,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家里还有?人吗?”
她道:“剩两三个堂兄。”
他便是一声叹息,温言问:“把他们接到城里来,安排个差事?,如何?”
“不如何。”程丹若道,“我?和乡下的亲戚不熟悉,也没什么感情。”
顿了顿,轻描淡写,“再说,我?不喜欢小河村。”
谢玄英放低声音:“他们欺负你??”
她摇头。
“和我?说说。”他故意给她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心里也好有?个数,知道今后怎么待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程丹若迟疑片时?,简单叙述:“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嗯?”
夜幕深深,屋里是烛火,窗外是虫鸣,她赤脚坐在床边,身边的人带来支撑的力量。
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她打开?话匣子:“我?曾祖父的墓在乡下,清明前后,祖母会带儿?孙回老家。有?一年,她就带我?过去了。”
“嗯。”
“大胜街再不好,好歹是街上,我?父亲又是大夫,母亲也勤快,家里勉强说得上干净整洁。但乡下不是,一条炕上睡几个人,夫妻也不过单独隔个帘子。”
程丹若说着,拧起眉,已经觉得不适,“铺盖脏兮兮的,好像从来不洗,我?跟着祖母睡了一晚,第二?天便觉得痒,解开?头发,居然长了虱子。”
她露出恶心的表情,胳膊上爬上一层层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我?拿了伯母的剪刀。”那天的记忆,清晰地犹如昨日,她永远记得自己是怎么崩溃的。
大脑里的弦绷断,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胸膛里一股无法描述的冲动激荡,浑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沸腾。
世界在扭曲,耳畔听不见声音,动作却出乎预料地快捷。
“把我?的头发全剪了。”她道,“一边剪,一边哭,一边大叫。”
谢玄英倏然顿住,抬手想抱住她,又默默放下。
“然后呢?”
“然后……”她生?动的表情冻结,重归平静,乃至冷漠,“我?祖母夺下剪刀,给了我?两巴掌,还用纳鞋底的锥子扎我?的手,血从我?手上淌下来,热腥腥的。”
谢玄英倒吸口冷气,震惊地看着她。
“她往死里打我?。”程丹若道,“伯母劝了好几句,她才?放过我?,但晚上,不准我?进屋睡觉,让我?在院子里站着。”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天,夜很黑,到处都是虫子,嗡嗡飞个不停,让我?想起了个故事?。”
他问:“什么故事??”
“唐代的故事?,说有?一女,‘与?嫂行郊外,日暮,嫂挽女投宿田舍,女不从,乃露坐草中。时?秋蚊方殷,弱质不胜,嗣旦,血竭露筋而死’。”
“我?以为,那天我?就会死掉。”程丹若看向窗纱外,拼命往里钻的小飞虫,深深叹口气,“真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