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眼神一激灵, 叶开立刻清醒了大半, 猛得站起了身。因为酒精上头的缘故, 他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只觉得一股血压直冲天灵盖。

“你说什么?爷爷——”

“他知道。”陈又涵也随之站起了身, 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 和淡得像水一样的……叶开觉得是自己醉得深了,他竟然从陈又涵的眼里看到了悲伤。

“他没事, ”陈又涵顿了顿, 语气里几乎找不到任何情绪的痕迹, “如果Lucas真的足够对你好,爷爷他会同意的。……以后你都不用再担心。”

视线迅速被模糊,叶开咬紧了后牙槽,狠狠地推了陈又涵一把:“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如果爷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承担得起吗?!”

喝多了, 很凶的语气, 身体里却没有什么力量。陈又涵没有被他推动, 反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沉地说:“对不起,你说得对,是我过了界。没有下次了。”

叶开的手掌被他握着,颤抖的掌心正好贴在心口。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他几乎感受不到陈又涵迟缓沉重的心跳。

“小开,过去所有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太轻, 但到今天,除了这三个字,我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得出手。”陈又涵无视他的挣扎,很用力、很用力地拽着他的手腕,夜空下,他的面孔陷入月光的暗影中,只留给叶开模糊的、无论怎么睁大眼睛都无法看清的沉静,“两年前对你说的话覆水难收,是我当初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看不清你对我的重要性。给你带去了那么多的痛苦,你今天不愿意再原谅我给我机会,是我活该。”

陈又涵低下头,眼神的光彻底陷入黑暗中。

“虽然还是很想看着你,但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唯一的意义大概只剩下痛苦,我明白。”

掌心上移,他终于抚上叶开冷得像冰一样的手,那一握珍重而郑重。他看着叶开,缓慢的说:“我爱过你,你爱过我,我知足了。”

叶开张大了眼睛。

他看到陈又涵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涵哥哥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苦为难了。你好好的。”

手空落落地垂下。原野上哪里起的风,穿过两人之间,卷着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和草沫,终于在群山间不知所终。

陈又涵点燃了一支烟,俯身捡起空了的酒瓶子:“回去吧,很晚了。”

来的时候是他看着叶开的背影,回去了,换成叶开看着他。

落后几步的距离,暗淡的星月下,叶开后知后觉地想,陈又涵怎么瘦了这么多。

玻璃瓶身随着步伐偶尔磕碰,叮一声,又叮一声。叶开的脚步轻重不知,目光一味地贴着陈又涵清癯的背影上。忽然被虬结的草根绊了一跤,他踉跄了一步,被陈又涵稳稳扶住。

“走路的时候就好好看路,不要再摔了。”陈又涵扶他站稳,有力的胳膊随即撤走。

“一转眼你都二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你的时候,还是十七八的样子。一米八了吗?”

叶开“嗯”了一声,“一米八一。”

陈又涵笑了笑:“我老了。”

叶开动了动嘴唇。他如果这个时候反驳,又涵哥哥心里一定会好受一点吧。可他没有开口。

“等我也放下的时候,可以把我微信加回去么?”陈又涵的声音随着步伐而喘息起伏。他想必也不太适应这么高的海拔。

叶开点点头,“现在就可以。”

“现在不了。”

陈又涵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一弯即将升至中空的月亮。叼在嘴角的烟快燃到了尽头,他几乎没有抽一口。叶开也停下,只是一两秒,陈又涵从夜空中收回目光,再度往前,轻描淡写地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岁是我彻底没有陪过的。突然两年杳无音信,等以后从你的朋友圈补回来吧。”

叶开想,他这两年真的很少发朋友圈。

“Lucas也不年轻了吧。”陈又涵淡淡问。

叶开记不清他几岁,或许说过的,但他没有往心里去,应了一声,模糊地说:“三十出头。”

陈又涵笑了笑:“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叶瑾和瞿嘉的心情。和这个岁数的男人交往是要小心。凡事留一点余地,不要那么快认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笑了一下,哑声道歉:“对不起,不知不觉又多管了起来。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担心的。”

一颗心变得又酸又胀。叶开茫然地看着陈又涵的背影,渐渐渐渐难以呼吸。

扎西的小院子和石头房就在前方,在月光下,看着就像是银色的。

叶开又绊了一跤。膝盖跪进泥里,还没好透的手掌又擦破了。

陈又涵无奈地回头看他一眼,拉起他,俯身帮他拍掉裤腿上的脏泥和草沫。

叶开拍干净手。手掌内侧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有没有剌出血道子。他看着掌心的纹路,想起Lucas老土的把戏。他拽住陈又涵的袖子,“我会看手相了。”

陈又涵沉默了一下,弯了弯唇,“改天吧。”

喝醉酒的人都容易固执。叶开不撒手,说:“我帮你看看,我真的会看。”

陈又涵伸出右手。

叶开摇摇头:“男左女右,要看左手。”

陈又涵举了举酒瓶:“不方便,明天给你看。”

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拉小心地住陈又涵的衣角:“我不想再摔了。”

如果陈又涵过来牵住他的手,他这么醉了,应该也不会推开。但陈又涵没有。唯一好的一点是,他也没有拒绝叶开。叶开就这样拽着他灰色冲锋衣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了最后几米路。

扎西果然给他们留了门。动物陷入深沉的睡眠,一盏小小的夜灯挂在楼梯的砖石缝里。陈又涵打开手机手电筒,牦牛哞了一声。空气中有很浓的牲畜体味和粪便味道,他在这不合时宜的场合里想起叶开来这里的目的,轻声说:“回头我让人把公益基金的资料发到你邮箱。”

接着便没有说话了。二楼的火炉熄了,变成黑漆漆的一团冷灶。上三楼,听到拉姆细细的梦呓声,大人翻身,床发出动静。到四楼,在小客厅前分别。陈又涵熄灭手电筒。从玻璃窗中漫延进淡淡的光线,像一地银霜。在这银霜中,陈又涵和叶开告别:“晚安。”

叶开有点磕绊地说:“洗手间……”

“你先吧。”

陈又涵转身进屋。门关了,里面昏黄的灯光被封隔在了叶开的视线之外。

他动作很慢地洗脸、刷牙。太阳能热水器放了很久的水才热,他很快地冲洗,出来时控制不住地发抖。陈又涵说得对,他的酒量并没有那么好,两斤青稞酒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神智。他今晚似乎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太醉了,太晚了,太困了,他真的想不起来,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自己究竟弄丢了什么。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又在一连串细碎的动静中被吵醒。叶开头痛欲裂,发现天还没亮。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听了会儿,好像是陈又涵房间里的动静。过了几分钟,这动静又转移到了洗手间里。叶开彻底清醒,套上羽绒服,踩着棉拖轻手轻脚地过去。他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看到陈又涵趴在洗脸盆上用冷水漱口。

“又涵哥哥?”

水声停。陈又涵关上水龙头,半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吵醒你了。”

嗓音彻底哑掉。

叶开注意到他脸庞很湿,不知道是水还是……不,当然是水,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出汗?何况他还穿着贴身的短袖,叶开困倦地摇摇头:“你怎么了?”

陈又涵直起身:“没事,喝太多吐了。”擦了擦手后经过他身边走出门:“去睡吧。”

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发现,他的嘴唇没有任何血色,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叶开站直身体,揣在兜里的手捏紧了,口齿清楚地说:“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热水。”

在陈又涵出声拒绝前便转身下楼。

他不想吵醒扎西一家,刻意放轻了脚步,随即想起自己房里还有半壶热水,临睡前倒出来还是滚烫的,现在应该也可以。便又重新扶着扶手,踮着脚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