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从年前就开始推进叶开的十八岁生日宴。准备工作旷日持久, 光会场布置方案就毙了百十个版本。年前, 香槟色烫金请柬就已派专人送到了宁、平二市上层圈子以及港澳、大陆其他往来密切的商业合作伙伴手中。
宁市最大最豪华的欧式尖顶城堡丽宁公馆是时代遗留的产物, 现在成为了上流社会派对的宠儿。前庭的草坪养护得比有钱人家的羊毛地毯还光鲜洁净, 大得可以跑马。三重罗马风雕塑音乐喷泉一重比一重壮丽, 青砖铺就两米宽的步道上, 瞿嘉派人做了绵延的花径, 两侧乐队弦乐悠扬,穿过这些, 才是别墅的厚重雕花正门。身着晚礼服的侍应生为宾客推开大门, 五光十色的华丽如同烟花在眼前绽放。
生日派对从中午持续到了深夜。主宴席必须是在中午吃的, 安排在了瑞吉,这之后才转移到了丽宁公馆。为了方便宾客恣意尽兴,那天的宁市出现了许多人记忆中有史以来最庞大的A8车队,宁市和平市车行的所有A8汇成长达几公里的车流, 而这只不过是瞿嘉安排的接待用车。
为了这场成人礼, 瞿嘉不计代价。
所有玫瑰全部从肯尼亚空运, 这些娇嫩华贵的花把最美的姿态盛放在了当天,第二天便尽数枯败凋零。三个最顶级的花艺团队共出动了两百多名花艺师从前天深夜开始忙活,才完成了主宴会厅的花海布置。白荔枝的甜美、珍珠雪山的高雅、海洋之歌的神秘、menta的华丽,共同交织成一场让人如同置身云端的梦境。
叶家是最低调的,他们的私生活作风中看不到任何奢靡的痕迹,几乎是上层圈子“节制”的代名词,但瞿嘉有意用这今生有且仅有一次的极尽奢华,来骄傲宣布叶开的成年。
陈又涵推开化妆室的门, 叶开闭着眼,化妆室正在为他轻扫眼影。等睁开眼时,他从镜子里看到陈又涵。
他的着装是从来不出错的,今天这样的场合选了最经典的无尾黑礼服,黑色真丝领带,胸口只以一块淡蓝色星云纹的口袋巾做点缀。叶开从镜子中与他静静对望数秒,不知想到了什么,仓促地垂眸。化妆师轻托他的下巴:“小开,不要低头,看前方。”
陈又涵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两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视线漫不经心地锁住了镜子中叶开的脸。
就是不放过他。
叶开渐渐、渐渐地面颊发烫。
化妆师麦琪是叶家重大活动的御用合作伙伴,已经很熟了。她打趣道:“怎么回事,我刚才打过腮红了吗?”
陈又涵这才轻轻吹了声口哨,慵懒地说:“靓仔,十八岁快乐。”
叶开长长的羽睫又不自觉地垂下,清冷的声音回答:“……谢谢又涵哥哥。”
麦琪一边给他鼻侧扫了点阴影,一边笑着说:“小开好乖呀,这么乖可是会被很多姐姐喜欢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又涵立刻就笑了,被叶开瞪了一眼。麦琪顺着看向陈又涵,打趣道:“陈哥哥今天也很帅,该不是看上哪家千金小姐了吧?”
陈又涵风度翩翩地胡诌:“看上了,千金不千金不知道,但肯定是今天最漂亮的。”
叶瑾这时候推开更衣室的门出来。她穿了一件酒红色亮片吊带半身连衣裙,肩平腰细腿长,打了高光的身体在灯光下散发出高级的光泽感,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慵懒地披散。她一抬臂,反手捋了把长发,笑着说:“我说今天心砰砰直跳,原来是你看上了我。”
陈又涵无语,抬腿就想走,话里有话似地啧了一声,“人一多就挤得慌,我先出去转——”
“——站住。”叶瑾慢悠悠叫住他,嘴里咬开一个发卡,一手挽住如云般的黑发,吩咐道:“劳驾,帮我固定一下头发。”
陈又涵静了一秒,怀着上坟的心情走向她,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不甚温柔地托住了那把长发。
叶瑾在后面别上一个U形夹,从镜子里与陈又涵对视,语气带点嗔怪:“什么表情,敢情我今天不是最漂亮的啊?”
陈又涵没心思跟她打情骂俏,半真半假地敷衍:“风华绝代,就是比小开差了那么点。”
叶瑾这时候瞥了眼叶开。麦琪在给他做造型,他静默着一声未吭。男士的妆容不过是为了在水晶吊灯下显得不那么苍白,多锦上添花的作用是没有的,更不要说鬼斧神工改头换面了。他就是天生如此,冰峰一样冷冽,玫瑰一样娇嫩,像月光下的一朵花,又疏离又乖巧。
叶瑾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睨陈又涵:“警告你啊,别带坏我们小开。”
说罢,低头在颈后扣住昂贵的钻石项链。陈又涵耐心告罄,放下头发后退一步,冷淡而不客气地说:“有你什么事儿。”
门开了又合,眨眼间的事情。叶瑾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
叶开没回答这个问题,笑了一声,说:“他生气了。”冷感的少年音,带着无法言说的一点小愉悦。
叶瑾一把拽下项链,气炸了,咬牙切齿又像撒娇:“混蛋。”
主会场像一片浩瀚星河,云顶是由水晶打造的多层次星座折线,主背景如同山河起伏,又像是海浪绵延,有一种水般的流动感。雾霾蓝的绣球、络新妇、寒丁子和大花蕙兰隐藏着冷凝的烟雾,银扇草折射着如同贝母般的珠光,真丝纱幔上光影流转,水晶灯倒悬,没有通明,只用星罗棋布的氛围灯为它照射出冷冽的光感。
整个会场就像是冬天尽头的星空。待凛冬散尽,繁星升起,星河长明,鲜花永盛,远阔的山河和人间的烟火都在星夜下为你奔涌。
中庭高近十米,暧昧如银河的灯光下,衣香鬓影,香槟酒倒映着珠宝的华贵光芒,喧嚣的人声漂浮在乐队的管弦伴奏声中。陈又涵从侍应生托盘里取下一杯威士忌,抬眸,定住,看到叶开不知何时出现在旋转楼梯上。
他这一眼如同涟漪,穿着礼服的少女们都抬起了头。透明纯净的香槟杯中,淡金色的液体冒着细小的气泡。
陈又涵勾了勾唇角,对叶开微微举起酒杯示意。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掌声如潮水般涌向他,有人抿着手指吹口哨,接着便是起哄,叶开还未走到舞台,便忍不住微低头笑了一声,是举重若轻的,像有一颗气泡轻盈地被戳破。瞿嘉往上迎了两步,当着众人的面抱住了叶开,亲了亲他的脸颊:“宝宝生日快乐。”她哽咽地说,揽着叶开的背与他一起走完这最后几步。
被鲜花簇拥的LED屏幕上开始放叶开的成长记录,什么视频照片一股脑儿,好在他小时粉雕玉琢地可爱,长大兰枝玉树般清贵,让人看了近十五分钟也不觉得困倦。看到他小时候跟柯基赛跑,众人都笑翻了,纷纷问是谁这么坏录了这一段。始作俑者还能有谁?陈又涵站在外围把自己存在感降到了零。
照例是要有一段演讲的,他认真而克制,语气淡淡的,偶尔自黑活跃氛围,是非常成熟的公众演讲风度,所有都恰到好处。瞿嘉的高调让他无奈,他有意收敛,却不知道这样的疏离感才是最致命的特质。陈又涵看到几个妙龄少女悄悄咬耳朵,你拧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笑作一团。等叶开下台,舞会已经预约到了第十五支舞后。
丽宁公馆的灯火通明到了后半夜。
哪里都是作乐嬉笑的人群,泳池、喷泉、草坪,摆着精致甜点的长桌旁,花枝掩映的露台花园。厚重的提花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廊的灯光明亮华美,连绵的薄荷色缠枝花墙纸从一楼蜿蜒到四楼,四十多间房间,叶开陆续打开,有叔伯在里面品雪茄,他说一声“抱歉”,有情侣在沙发上缠绵,他闭上眼说“对不起”,有小朋友在一起打手游,他像个大哥哥一样哄着让他们“乖”。
喝了一点酒的脚步踉跄,撞到边柜,差点摔碎一整套明顿瓷器,他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地扶住,走廊镶嵌的雕花巴洛克椭圆镜子照出他被汗水打湿却仍然飞扬起的黑发。
手拧住鎏金门把手,门被一阵风似地推开,他呼吸微喘,抬眸的瞬间看到陈又涵斜坐在窗台上抽烟。
心定下来。
这是第四十二间房。
陈又涵回眸,漫不经心的一眼,衬着窗外浓重如墨的深蓝夜空。
楼下泳池边的喧哗声像漂浮在光柱里的灰尘,都变得模糊而不足轻重了。叶开抿着唇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啪嗒,门被扣上,他反握着把手,背紧绷着,而后松弛下来,倚着门,双手垂下,看着陈又涵笑。
指间的烟静静燃烧,屋子里有一种蓝风铃和尼古丁混杂的微妙香味,陈又涵一步步走向他。
靠得好近了,叶开一腿屈膝,微微仰起头,看陈又涵抬手扣住他的下巴。
“二百一十九天,还想姐姐吗?”陈又涵居高临下,喝过酒的嗓音低哑。
叶开微阖眼睛,视线从陈又涵的眼睛落在他的嘴唇上。
“不想了。”他听到自己的回答。
“那喜欢上我了吗?”
陈又涵轻声问,俯身凑近,微微侧过脸。几乎就要亲上。
眼神那么淡漠,游刃有余的轻慢,志在必得的迫人。
叶开抬手勾住他,手指穿入他黑色的发间。
“又涵哥哥……”
他叹息般地叫他,四个字,四个字都带着心动和颤抖。
“……一千分,我最喜欢你。”
唇被封住,是陈又涵吻住了他。
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温柔地,深情地。
叶开一瞬间睁大眼,背紧紧贴住门,心好像在耳畔发出一声“噗通!”,而后顺从地闭上眼睛,浑身都软了下来,两只手都圈住陈又涵的脖颈。
长长的烟灰掉落地毯,在上面烫出一个焦红的印记。
陈又涵单手揽住叶开的腰,手掌用力地托住他的后背。略微汗湿的衬衫被捂出褶皱,是他五指的形状,是他干的好事。
叶开喘得无法呼吸,一颗心鼓噪地好像要跳出来。唇分时,漆黑如星夜的眼睛里都是迷茫,唇瓣微微有点肿。
陈又涵吻了他。
陈又涵吻了他。
他不知道怀揣着这无望的暗恋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就好像一个疯子少年赤脚跑过山川,跑过河流,跑过风,跑过原野,只是捂着一个破烂的秘密疯狂地跑着,天地没有尽头,他的秘密也不会开花结果。
但陈又涵吻了他。
叶开用手背扫过右脸颊,湿润的。
陈又涵也用指腹轻柔地扫过,温柔地取笑他:“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他彻底扑进陈又涵的怀里,踮着脚尖,又用力又绝望,把他抱得后退一步。早已燃尽的烟蒂被仓促丢下,陈又涵轻吻他的发顶,抬手关掉主灯。
华丽的房间里只剩下一盏落地台灯的暖黄光晕,他轻松抱起叶开把人放在书桌上,桌上的摆件和书七零八落。他扶着他的腰,明知故问:“喜欢我这么丢脸吗,哭什么。”
叶开眼尾红红的,他也不是哭,只是容易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