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是从票贩子那里高倍溢价买的,柯屿嘴唇上翘起:“商二少破费了。”
“怕记者看到乱写,”商陆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损了你戛纳影帝的体面。”
柯屿怔了一怔,下意识地解释:“我不——”他想说不在乎,商陆却仿佛没看出他解释的意图,也不在乎他的这一句申辩,转移话题道:“收拾好了吗?晚上带你去喝酒。”
柯屿收住神色,只是垂眸站着安静了两秒,忍过了心底泛起的那阵无措,继而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去哪里?”
是一条叫莎士比亚的巷子,一家名为乔治的酒吧。
“莎士比亚经常来这里。”商陆为他推开门,绅士地说:“你现在走进的,是一扇曾经走进过莎士比亚的门。”
战栗并不是马上便出现的,柯屿怔过两秒,忽然心里便打了个激灵。
“你让我想到了「午夜巴黎」。”
商陆肯定地点头:“很好的电影。”
他那种傲人的笃定又浮现了出来,在昏暗酒吧的喧闹中,柯屿轻抬唇角,随着他步入,边说:“现在,你的脑海里肯定出现了很多画面。”
时空将会在每一个人正常人的脑中连接,一面是十六世纪文艺复兴的五光十色,一面是二十一世纪熙熙攘攘的现代午夜,文字穿过时光的隧道,每一句十四行诗、每一页剧本,都在这里鲜活起来。
除了他。
唇角撷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柯屿点了一杯啤酒,托着腮,眼神很亮,但语气却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告诉我吗?你所想到的画面。”
商陆把啤酒推到他面前:“嗯,也许你现在靠着的桌角,莎士比亚也曾经这样托着腮倚靠过,不过那时候的酒不像现在醇厚,却是一样的芬芳,他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酒馆里的一切,看到一位男士机敏地与酒保交锋,面容白净,故作老成的姿态,他想这应该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勇敢勇士,于是他为她取名为鲍西娅。”
柯屿握着冰啤酒杯,伏在桌上,松弛而惬意地问:“还有呢?”
“还有,”商陆眼波一转,瞥见筒灯投下的黄色昏芒,墙上倒映出两道相对相贴的人影,“右边墙角的一对夫妇正引颈密语,他们时不时提防地四周探看,影子在煤油灯中变得可怖,他想这对夫妻一定在共享一个密谋。”
柯屿靠近他,与他垂在桌沿的手指相勾:“麦克白夫妇。”
晚上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和圣保罗大教堂都停止开放,商陆开着车,车窗降下,带有湿度的风温柔地涌入。停好车沿着河堤漫步,那股带有青草气息的风,更湿润地从宽阔的河面上吹拂而来,将两人的衬衫吹得微微飘动。
商陆像个导游般为他介绍:“十六世纪,伊丽莎白宫廷里有一位绅士倜傥的诗人,他耽于情欲,但前途无量,直到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收获了一份浪子回头的爱情,又让这份爱情毁掉了他的前途。他爱上了伦敦塔治安的女儿,对方才十七岁。愤怒的父亲将两人投入监狱,他在这头,少女在另一头。”
柯屿听得认真:“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像牛郎织女,可见上帝创做爱情故事时,是不分中外的。”
商陆跟着弯了弯唇,“在监狱里,诗人送给少女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约翰·邓恩安妮邓恩」”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很浪漫。”
“不过,少女终究只是他一声短暂的注脚。私奔后,他前途尽毁,两个人度过了贫困交加的十年。四十二岁,约翰·邓恩痛苦地抛弃了他的爱情和家庭,投向了神学的怀抱。他获得了皈依向圣母的安宁,成为了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名望。”
柯屿:“……”
晦气。
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看着很气:“你可以不说后半段。”
走到了圣保罗大教堂低下,商陆仰首瞻仰了会儿,“这里就是他布道写诗的地方,墙上挂着他的裹尸布,你要白天来才看得到。你知道他最有名的一句诗是什么吗?”他看向柯屿,在恢弘宁静的巴洛克教堂穹顶下。
“是什么?”
“‘看在上帝面上,请闭上嘴,让我爱你。’”
柯屿哼了一声:“看在上帝面上,shut up,停止骗我。”
商陆搭着他的肩笑个不停,从嘴角取下烟:“你怎么对老前辈这么大不敬?”
柯屿也跟着从掸了掸指间的烟灰:“放心,我柯屿就算穷死,也不会抛……算了,反正你也养得起我。”
“看在上帝的面上,请闭上嘴,别这么自恋,我有说要养你吗?”
“看在圣母玛利亚的面上,”柯屿起了个头,忽然不知道怎么呛回去了,愣了一下,无奈地说:“……你还是闭嘴吧。”
都凌晨时,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只有醉鬼酒鬼流浪汉在祈求上帝收留。商陆低声说:“你还欠我一点东西。”
“什么?”
商陆看着他的眼睛:“十七条赌输了的赌注。”
他的英俊近在咫尺,柯屿的喉结滚了滚:“还在不在时效内,你说了算。”
“你不是说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吗?”商陆仍搭着他的肩,垂下的侧脸与他鼻息相闻了。
柯屿很轻地眨了下眼,夜幕下,他眼眶的那点湿润近乎可以忽略,他只是有一点、一点点倔强的委屈,和无尽的心疼。他怎么会对商陆说出这样的话?那时候他决意孤身一脚踏入黑暗,不给商陆留下一点怀念的余地。他只是没想过,商陆曾教会给他的火种,将会那么亮堂地、彻底地照亮他的生命。
商陆垂下的眼眸里都是无奈:“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演技好,故意演我?”
柯屿把脸撇入圣保罗教堂夜晚明亮的光辉下,留给商陆一线被勾勒的侧脸:“我没这么无聊。”
商陆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行了,演技过关,导演被你可怜到了。”
柯屿抿了下唇:“真心话大冒险,你选。”
“大冒险。”
柯屿做好了准备,很心动地问,声音都放轻:“好,要我做什么?”
比如说以上帝的名义说爱他。
比如说在众神的注视下吻他。
比如说在耶稣的垂怜下坦诚他心底所有荒唐的悔意。
商陆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两秒:“简单。”
柯屿:“?”
“今晚叫我一声老师。”
“老——”唇被封住,烟从指间跌落地面,他被商陆十指交扣地吻住——
“唔。”柯屿被吻得趔趄,腰被对方有力的臂膀沉稳地捞住,耳边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当然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