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 骆明翰本能地抬起头去找缪存,但茫然的瞳孔却一如既往地扑了个空。
“我在这里。”缪存再次出声,扶着骆明翰的手也没有松开。
骆明翰如梦如醒, 将胳膊从缪存的手中抽出, 低下头解释:“我没事,……你要走了?我让lily送你。li——”
“我问你,你的眼睛怎么了。”缪存加重语气, 重新攥住骆明翰的手腕, “为什么看不见了?”
“没有看不见,”骆明翰心里一揪, 镇定道:“只是有点受损。”
缪存神色复杂, 没有吭声。
手腕皮肤敏感, 骆明翰感受着缪存掌心贴入的温度, 仍然坚持他拙劣的谎言:“真的, 其实看得见, 只是很模糊。”
“我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
“今天天气好吗?是出太阳了,还是阴天?”
骆明翰偏垂下脸, 很轻微地抬了下唇:“别这样,妙妙。”
缪存不再逼问他, 仰起头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吸,才语气如常地说:“我扶你过去坐吧。”
“不用。”骆明翰收回手,谢绝了缪存的帮忙, “我可以自己过去。”
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果然转过了身, 笑了笑说:“我还没那么没用, 这是我自己家, 闭着眼睛也能走对的, ”说完,迟疑了一瞬,脚步真的坚定往前,垂在身侧的手克制着没有去摸任何参照物,表现得仿佛一个视力正常的人。
人在一团黑暗中是无法确定方向的。
在撞上墙之前,一只手垫在了他和墙壁之间,用掌心护住了他的额头。
骆明翰呆怔住,很快地转过了脸,敛去了狼狈的情绪。但他不知道,他其实就连自己的狼狈都藏不好,因为他以为的转向另一边,其实正正好好是转到了缪存的方向——
缪存将他脸上的失落狼狈看得一清二楚。
继而又看到他很快地振作,强行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再度转过去时,脸上已经勾着淡淡的笑意:“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但他是在对空气说话,对着空气笑。
如果这房间里有第三个人,想必会觉得这景象很滑稽,甚至笑出声来,简直像个喜剧片了。但缪存眼底没有丝毫笑意,也没有出声纠正骆明翰,很安静地换了个站位,等真正站到了骆明翰面朝的地方时,他才说:“不好笑。”
这一次,没等骆明翰再拒绝,他强硬地扶着他,将他带到沙发上安置下来。
“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了吗?”
“看得见黑色。”
缪存抬起唇角,再次说:“不好笑。”
骆明翰大约能听得出这次他声音里是有笑意的,便也跟着笑了笑。
虽然眼睛里已经没有焦距,但如此垂首敛目的模样,依然很英俊,苍白的眼皮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让骆明翰这种强势的人,看上去也有了一分脆弱的错觉。
“医生怎么说?”
“开了药,先观察,一般都能复明,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是什么原因?家族遗传么?还是后天的?”
“是……”骆明翰嘴唇张了一下,未说完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再出口时,变成了另一句:“不是家族遗传,你不用担心,虽然我跟骆远鹤是双胞胎,但没道理连病都要得一样的。”他艰涩地安抚,“……放心,他不会这样的。”
果然,无论再怎么伪装大度高风亮节,心里还是免不了针扎一般。
缪存听着他这句话,先是一愣,继而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般,目光里充满了错愕的难以置信。
“骆明翰,你以为我坐在这里关心你,是想问一问骆老师有没有可能也得这种病?”
“不是吗?”
身边响起起身的动静,动静还不小。
缪存气得霍然站了身:“当然不是!”他攥紧了拳,简直匪夷所思:“你在想什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不是,”骆明翰忙不迭去拉缪存的手,很习惯性的:“当然不是,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会比较关心骆远鹤。”
缪存无语,“我——”
下意识地便想说“都关心”,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没反驳,骆明翰便当他默认了那一句“比较关心骆远鹤”。其实并不意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比上骆远鹤没有胜算,但这不妨碍他心里的自嘲和铺天盖地的失落。
“我现在是在关心你。”缪存按捺下内心那股无可奈何的烦躁,平心静气地说:“跟骆老师没关系。”
骆明翰迟钝着:“真的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在关心我?”
很小气不是吗,哪怕是这么一颗廉价到极致的薄荷糖,又酸又甜的,他也要小心翼翼地确定只属于他,再珍视地吹去上面的灰。
“我的关心不值钱。”
“值钱。”骆明翰说着,勾起唇角。
他还拉着缪存,都没意识到缪存没把手抽走,反而那么顺其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贴到唇边吻了吻:“……很值钱。”
唇瓣的触感柔软温润,落在了缪存修长并拢的指间。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密过,忽然这样,两个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继而都从梦里醒了过来,一个手松开,一个手抽回,一个瞎了,也顺便失去了良好的表情管理,尴尬且落魄,一个仗着对方瞎了,干脆就没了表情管理,怒气冲冲地瞪着骆明翰。
“我回去了。”缪存说。
“我让lily给你叫车。”骆明翰很快地回道,“等你去法国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好了,到时候去机场送你。”
他把离别说得如此轻巧,缪存一时之间答不了话,只好“嗯”了一声。
“我的事,先别告诉骆远鹤。”
“为什么?骆老师也很关心你。”
“他要是知道我这样了,会让你来陪我的。”
“……”
“别误会,不是说他不重视你,”骆明翰勾了勾唇,“我不知道你对他了解有多少,他心里有包袱,那些包袱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所以你会觉得他很入世,又似乎很出世。”他斟酌着,意识到什么,笑了笑:“怎么好像在背后诋毁他?”
“骆老师没你想得这么复杂。”缪存心里想到了运河边的长谈,目光一怔,声音低下去:“他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过得好。”
临走前,他往骆明翰手里塞进一个苹果。通红圆润,闻着就挺甜的。
“我也许还会来看你。”
·
lily在下面等了半天,怕两人吵起来,随时做好了上去收拾残局的准备。没想到却是从头安静到了尾,看到缪存出来,她扬唇一笑:“聊完啦?”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一被缪存冷冷的眸光一瞥,心里的底气就泄了一半。
“为什么要找我过来?”
“Eric想见你。”
“他没有找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是你自己的主意。”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lily注视着他的双眼。
她心里想,缪存好冷静啊,知道了骆明翰这样的惨,竟然还如此镇定,连面色都分毫未改。
缪存蓦然懂了。
因为骆明翰想见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作为助理的lily如此善于察言观色明察秋毫,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缪存和缓了表情,抬头看了楼上一眼,“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病的?”
“他没跟你说?”
“他不肯说。”
lily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不能帮他说出口。问诊时,医生问他,那个下午有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事,或者变故。”
缪存意识到什么,“哪天下午?他怎么说的?”
“我不能说。”lily歉意地眨眨眼:“车子一直在外面等着,有机会再见。”
将人彬彬有礼地送出门,她乖乖上楼上去挨骂请罪,
“你是觉得我眼睛瞎了,就不能在你的绩效考核上打C了吗?”骆明翰语气森寒,缓缓地问。
lily倒抽一口气,秒速滑跪认怂:“对不起!我不该多此一举越俎代庖!我错了我有罪别给C啊求求了好歹给个B吧……”
“下次别打扰他了。”
“医生都说了让你开心一点眼睛才会好……”lily嘟囔着,“昨天三亿的单子都没让你开心,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也没有开心。”
lily咬了一下唇,决定不拆穿他,故意说:“我刚就已经帮你传达了,让他以后不要过来了,否则我要被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