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缪存的表妹叫莹莹, 配上“玉”姓,就是玉莹莹。小姑娘刚上初三,很要强, 正是为中考紧锣密鼓备考之时, 缪存接到她电话时很意外。

“存存哥哥。”莹莹跟长辈一起叫他小名存存, 后面随南方人的习惯加叠字“哥哥”,听着就很乖很嗲。

缪存正月里刚跟小姨一家通过视频, 小姨要给他寄水果和果干, 被缪存拒绝了。那时候莹莹也在,但她面对缪存总是很害羞,说不了两句就回去写作业了。

“怎么了?”

缪存一出声,骆明翰就抬眸看他,警觉中带着玩味。他还没福气听过这么温柔软和的缪存,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什么可疑分子。缪存没接收到他的信号, 只注意到对面的表妹很支支吾吾。

小孩子能有这表现, 多半是干了什么自己收拾不了的事,或是遇上了不能跟父母说的难题, 缪存便问:“你闯什么祸了?还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莹莹问他:“你开学忙吗?”

“还可以, 不算忙。”

“我爸说——”

声音被打断, 背后传来一声严厉的“莹莹!”, 应当是小姨的声音。脚步声近,手机被她劈手夺走了, 对缪存笑了笑:“莹莹没事, 她就是想你了。”

没等缪存说什么, 小姨很快地便要挂断电话:“很晚了, 小姨还没收拾好屋子呢, 改天再聊, 啊。”

缪存看着手机屏幕,眼神中微微蹙着不解。小姨对他好冷漠,好像一句话都不乐意多讲。

骆明翰还在吃醋:“哪个女同学?”

“我表妹。”缪存心思还在这通电话上,“她可能出什么事了,但是我小姨他们不理解。”

骆明翰有些意外,缪存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却有最敏锐的直觉,可以让他直接抵达人性的最幽微处。

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姑娘,能遇到什么不被家长理解,甚至寻求帮助还会被家长粗暴掐断的事呢?被小混混缠住,早恋怀孕,校园霸凌,寝室孤立,……被猥亵?

缪存一直到入睡前都还在思考这件事,想到这种可能,整个人惊出冷汗,噌地一下坐起身。骆明翰还在阳台上打电话处理公事,透过玻璃门,看到缪存做了噩梦一般,垂着的面容掩在浓重的阴影中。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打断电话对面喋喋不休的游说,“明天上午lily会联系你。”

玻璃门推开时带入一阵冷风,骆明翰在床沿坐下,捏着缪存冷冰冰的手:“做噩梦了?”

缪存回过神来,心跳快得不太对劲。他很熟悉的,这种心悸的感觉,那年妈妈临走时,虽然所有人都瞒着他,但他的心跳每时每秒都在告诉他,他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莹莹可能真的遇到什么事了,我要打电话。”

他俯身向床头柜,骆明翰看了眼时间,试图阻止:“十二点多了,你会吵醒他们的。”

犹豫的间隙,手机反倒自己震动起来,上面显示是小姨来电。缪存接起,又是表妹的声音。她显然是偷偷拿了手机,正躲在什么小房间里,因而回音很重。

“存存哥哥,爸爸会死吗?”

缪存本来想的是如何套话,莹莹一开口,直接把他吓了一跳。

“姨夫怎么了?”

莹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已经是抽噎得倒吸气:“他生病了,医生说是食道癌。”

厕所门被推开,出现小姨疲惫困倦的声音:“莹莹,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睡觉?妈妈四点——”

她看到手机的亮光,和女儿吓得惶恐的瞳孔,声音刹时止住:“你在给谁打电话?!”

缪存冷静地命令表妹:“你开免提。”

莹莹吓得打了个哭膈,小姨已经看到了手机上的显示,心里一绞,攥着她手腕把人强行拖起,苕帚噼里啪啦地落在她屁股腿上:“我让你半夜不睡觉!让你背着我打电话!让你不睡觉!不听话……”

背景音里哭声声嘶力竭,继而被强行挂断。

骆明翰只听到人哭,蹙着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缪存镇定地说,“她早恋,被我小姨发现了。”

第二天课间,缪存翻出表妹所在学校的办公电话,由教务处找到年级组,年级组找到班主任,班主任再找到莹莹。

小姨父有一辆运货的三轮车,去镇子里卖水果时,碰到了碰瓷的,光天化日之下往他轮子下一趟,想靠小伤讹点钱,但他没想到小姨父的第一反应不是刹车,而是往旁边打转方向,因为速度快,轮胎打滑,小姨父连人带车摔进了乡道的沟里。

碰瓷成了罗生门式的事故,派出所和交警来了,要做伤情鉴定,因为小姨父年纪上去了,怕摔出个好歹,医院便很慎重,做了详尽的拍片,最后便查出了食管上的异物。

其实小姨父早就觉得吞咽时有异物感,常常不停地打嗝,吃得急了,便干呕,但他平时劳作量很重,心里觉得这些不过是人上了年纪的正常反应,小修小补一下就没问题,加上从来没有体检过,所以一直不知道这竟然是如此凶险的病。

“医生说可以做手术,还有胃造娄……”表妹显然也不太懂,“妈妈说一定要做手术,她现在一天要上两份工。”

“什么意思?”

“就是上午去一个老师家里当保姆,下午再去隔壁镇子里另一个家里做饭。”

缪存沉默了下来。难怪昨天听到小姨说什么明天早上四点……傣族人的村寨都隔得很远,她要去镇子或县里打工,最起码单程四十公里,电动车是骑不到这么远的,而她又不敢骑摩托,便只能了凌晨四点蹬自行车过去。

缪存几乎能想象到她的力不从心。回来后,她还要去照顾地里的蔬菜瓜果,给果树浇水治虫,小姨父暂时从医院转到了村卫生中心,她想必是在家里焖好了饭后给他送过去,这之后再匆匆忙忙骑车到下一个主雇家。

“存存哥哥,我就想问你,这个病真的像医生说的,只要切掉了就好了吗?”

缪存对这个病一无所知,温声道:“放心吧,医生不会骗你的。”

带着已知的真相去质问小姨时,她的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都不再管用,缪存直截了当地反复问:“莹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姨反倒没事人一样笑起来:“她小孩子不懂,没有那么严重,切掉就好了,我已经跟市里医生说好了,等银行放款后就做手术。”

“银行放款?”

“做手术要钱的呀。”小姨温柔但乐天地笑起来,“你这孩子。”

“不是有医保吗?”

小姨更笑,缪存却无法跟着笑。

“过去四五十年都没交过,前些年村里是来人说,国家有了很好的新政策……只要把过去的补缴齐,就能享受农村新医保了,嗐呀,两个人加起来,一下子要补快三十万!”她沉默了会儿,低头擦了擦衣襟上的尘土,“好是好,村里能补得起的,凑钱借钱也补了……”

“你应该跟我说。”

“跟你说干什么?”小姨撒了把谷子给院里的两只孔雀,平静地带着笑说:“这就是命吧。”

譬如同样在这样风景美丽的村子里生活,有的人能够讲究摆阔,竹楼的大木是从缅甸热带雨林里运过来的,有的人就是云南本地木,最差的,就只能是水泥柱贴木片了。房子如是,别的也一样。

她的声音里始终带着笑,并没有很多自怨自艾的成分,只是单纯地认命,对缪存说:“存存长大啦,懂得关心小姨了,你是小姨的心肝宝贝,这些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画画。”

缪存听见“心肝宝贝”四个字,拿着手机的手腕忽然感到一麻,继而一阵电流般的颤栗席卷了全身。

他抬起手,用手腕压了压眼尾的湿意。

“所以你就去跟银行借钱,出去打短工,也是为了存钱还利息。”

“我把房子抵押出去了,银行审核好就会放款的,到时候就能做手术了,我的工资还完利息后,还有得剩,就攒起来还本金。”小姨想到了什么,“我早上起来学骑摩托,也没那么吓人,再过两天就学会了。”

但是摩托是要加油的,油钱也是不小的一笔,除非很累,她觉得还是骑自行车更省钱。

缪存平静地听完所有,终于问:“手术费要多少?”

“十万,十五万……”小姨已经咨询过大致的数额,“不一定,看术后的住院和用药。”

“小姨,”缪存叫了她一声,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是啊。”小姨摘下围裙,笑着回。

“这笔钱我给你。”

“你……”

“我有钱。”缪存冷静地说,眼睛未眨,心里没有半分不舍或犹豫,他说,“我有钱,这不算什么。”

他觉得“我有钱”三个字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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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建成的理财在下旬到期,时间上刚刚好。缪存决定把这二十万全部转给小姨,他才大二,留学的事情还可以再缓一缓,只要多接两次大型商业油画,那么大三再出去也是来得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