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犹如火中清泉,激得齐国公?的怒火一熄,哑了声音,“你说?的对,带你们回?并州才?是重中之重。”
崔舒若知?道?齐国公?是一定会听的,若他真是刚愎自用,只?怕也不会有后来的齐高?祖了。他文不及赵仲平,武不及赵巍衡,可他能屈能伸,礼贤下士,使得整个齐国公?府避过了老皇帝的清扫,积累了后来起兵的资本。
这样的人,又有野心,他权衡利弊后,决计会听崔舒若的。
但齐国公?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思忖再三,“可……襄成王怕是不会为我说?话,他性子记仇小气?,先前闹得那一处,我可以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他早就记恨上我,别说?为我说?话,怕是会在圣人面前进我的谗言。”
崔舒若含笑而立,弯起的眉眼看似温柔,实则眼神睿智清醒,“圣人也知?道?您和襄成王彼此不睦,不是吗?正是因此,他说?的话,才?不会叫圣人疑心到您身上。”
齐国公?一皱眉,伟岸的身躯在书房踱步,他的手用力一握,显然是采纳崔舒若的意见。
“你说?的对!”他定了心思,“让我想想如何才?能引得那老匹夫为我开口。”
崔舒若笑着指向多宝阁上价值连城的珍宝,“襄成王喜欢什?么,建康城里人尽皆知?。只?要开出的价码够高?,襄成王可是连卖官鬻爵都敢的。肯不肯摒弃前嫌,为阿耶进言,端看您的取舍。”
齐国公?抚掌大笑,“我儿大善,有衡阳你在,何愁大事不成?那老匹夫膝下无子,一心敛财,他过去还同我在信中说?过宁淮水土宜人,想在那安度晚年,可惜没有合适的宅院。
原本我还想等衡儿与?长宁成昏,将我阿娘陪嫁的宁淮庄园赠予他,后来……
哼,看来要便?宜这个老匹夫了。我再送上良田十倾并五千金,我就不信他能不动心。”
虽然崔舒若是想劝齐国公?多给一些的,可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多。她被震惊住的同时,不失宽慰的想,大方总比抠搜好,要不然她还得想方设法?的劝慰。
不过,如此一看,齐国公?府还真是富裕啊。别看世家们瞧不上赵家发迹才?不过几十年,可三四代人攒下的家底真是不菲,怪道?后面能有资本起兵造反。
崔舒若不过是献上一个主意,齐国公?采纳后,就脚不沾地的开始谋划,还找来幕僚商议如何将东西送去,怎样送才?能稳妥又不惹眼。
否则要是叫老皇帝知?道?了,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还没等几日?,就传出老皇帝将魏成淮禁足的事,说?是前线的统帅上奏陈列的魏成淮违抗军令等十二项罪状。
老皇帝早朝上勃然大怒,还摔了奏折。
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吭声的,当谁看不出老皇帝的心思呢?
能活下的,早都练就明?哲保身的本事,或是另有所图。
结果更?打脸的事来了,老皇帝前脚才?下令禁足魏成淮,不肯让定北王下葬,后脚弹劾魏成淮的那个统帅就被羯族联合柔然大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当初定北王在时打回?的地盘又硬生生被人家抢走。
满朝哗然。
而除去那些半途被各州刺史带走的兵马,两?万的幽州军,五万是南边的将士,死的只?剩下两?万,其中幽州军最惨,剩下的不过四五千人。
至于后来被调离幽州的那些兵马,并没有汇合,他们受到的伤亡最小,基本被保全了下来。
而统帅最后一次送上军报时,自知?这回?回?去怕是没有活路了,在江水之畔拔剑自刎,以此祈求老皇帝能放过他全家性命。
可正是他的自刎,没人能为北伐的失败负责,所有的骂名落在了老皇帝身上。
也正是此时,魏成淮在幽禁时,以血为书,向皇帝表明?忠心,并承诺愿意为老皇帝鞍前马后,将所有过错归咎到自己和定北王身上。
老皇帝大喜,把人召进宫。
为了试探魏成淮,他命人摆了酒肉,歌姬舞乐,靡乐之至。
这些都是守孝时必不能沾染的一切。
而魏成淮非但没有白了脸,更?没有退却,而是直接把额头上意味重孝在身的白布条撤下,饮下酒,大口吃肉,然后向老皇帝许忠心。
老皇帝当即大笑,对魏成淮十分满意。
魏成淮承诺,他此生只?为杀尽胡人,必定效忠晋朝,效忠皇室。
老皇帝本就为北伐的失败头疼,听到魏成淮的许诺,心底的防备已经放下不少,再说?了,他确实也需要一个有能之人来收拾残局。可老皇帝也不是那么放心,他索性将魏成淮留在宫中,从不和他独处,但时刻带在身边,时不时问他建康和幽州比如何。
魏成淮皆答建康温柔富贵,胜过幽州无数。
一连多日?,他在老皇帝身边待着,鞍前马后,比寻常皇子亲侍还要贴心。老皇帝对他几多厚赏,他也俱是兴高?采烈地收下。
而且一切遵照老皇帝的吩咐,无所顾忌的享乐,完全无视自己尚在孝期,仿佛真的认定先父定北王是罪人。
原本对老皇帝不满的那些人,都转而骂起魏成淮,觉得他不孝无义,小人行径。
经过一再试探后,老皇帝对他渐渐放心,甚至能放他回?府,但还是日?日?召进宫。
外头的流言渐盛,就连赵平娘私底下都感叹,魏成淮为了活命竟然不顾廉耻,颠倒黑白。以往很少和赵平娘有过争执的崔舒若,破天?荒的没有一丝转圜,直言道?:“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看着赵平娘,“阿姐,那些人不过是人云亦云,他们当初何尝不是诋毁过我。看人,不能光看他眼前做了什?么。我不信一个在疆场上铁骨铮铮的人,会是膝盖骨软、贪生怕死的人。
胡人凶残,刀剑无眼,最能磨练人的心志。”
赵平娘经过崔舒若这么说?,也是一叹,“可他……连亡父的孝都不守,甚至公?然诋毁,为人子怎可……”
这番论断,不仅是因为崔舒若知?道?将来的历史,那个惊才?绝艳、勇猛无双,杀得胡人自危的定国公?绝不可能贪生怕死,更?是因为她和他相处过,崔舒若自认看人眼光尚准,不至于出大错。
所以她语气?坚定,“阿姐,有时屈膝委身,往往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赵平娘也见过魏成淮几面,觉得他确实不像那样的人。比起旁人,她还是更?信妹妹,所以她道?:“你能如此说?,定有你的道?理,但你出去了可别这么说?,外头对他可是骂声一片。”
崔舒若点头笑了,“阿姐放心,我不会的。”
两?姐妹的谈话没过去多久,崔舒若就撞见了魏成淮。
她派人久寻棉花种子无果,总担忧是不是下人们没见过,说?不准错过了。若是齐国公?对襄成王的贿赂见效,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要举家搬离建康,她得趁着还在的日?子,前来寻一寻,否则总觉得不甘心。
结果这一去,就遇上了魏成淮。
提起他,就连下人们都面有异色。但崔舒若是主子,自然是不敢在主子面前失礼的,只?能如实回?答,“那位啊,对圣人殷勤得很,听说?圣人咳疾厉害,他一连几日?来这,就是因曾听闻西域有治咳疾的良药,可惜啊,遍寻无果。”
崔舒若听在耳里,即便?心知?外人对他必然不善,可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崔舒若的马车上刻有齐国公?府的印记,旁人见到了自然是相让躲避。魏成淮骑马从对面过来,自然也能看清马车的标志,可他竟像是毫不相识一般,漠然的擦身而过。
等到崔舒若的马车走远,他才?停下来,遥遥望着。
他挥手召来下属,询问齐国公?府的马车怎么会到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地。如今还能跟在魏成淮身边的,都是他家中嫡系亲卫,忠心不二。
因为崔舒若一直以来都让人市集里拿着画像寻找见过棉花的人,向买棉花种子,所以还挺有辨识度的,下属在市集晃悠了几日?倒是也有所耳闻。
“禀世子,说?是府上的衡阳郡主似乎是在寻什?么花,已经寻了许久,但都未果。怕是心急了,才?亲自出来看看。”
在两?人说?话间,一个乞儿突然找了上来,说?是有人给他送了东西。
魏成淮打开一看,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香囊,寻常到五文钱便?能买到一个。
下属见状,不解又嫌弃,“这是哪家的姑娘送的,不知?世子您还在丧期吗?再说?了,要传达爱慕,也不能随手在市集上买一个香囊应付吧?”
魏成淮却打开香囊,里头装满了菊花,他眉目柔和了一些,“不是爱慕,是哀思。”
他给了下属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将香囊郑重其事地藏进衣襟里,好似那不是一个五文钱就能买到的香囊,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因为在市集里,他有所顾及,并没有将话说?完。
这香囊的含义,不是爱慕,重点不在香囊,而在里面的菊花。他在外人面前,似乎浑然不在意阿耶的死,为了得到老皇帝信任,不惜饮酒作乐,可送香囊的人在旁人的非议中,选择了相信他。因为知?道?他不便?明?目张胆的思念亡父,也不能头戴白布条,所以将表达哀思的菊花藏在香囊里,旁人发觉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那是唯一能用来尽一尽哀思的东西了。
连日?来,魏成淮头一次松了松眉,神色里多了些真心的笑意。
即便?千万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谩骂声一片,可只?要有一人能无视诋毁,坚定的相信他,足以心慰。
独独魏成淮的属下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弄不明?白世子的话,更?不懂得既然接受了人家的香囊,为何不是系在腰间,虽然那丑东西连挂在腰间都会因为粗糙的布料磨坏世子衣裳上的精美绣纹。
就连下属都不明?白,旁人又怎可能清楚。
崔舒若在回?到齐国公?府时,旁的婢女也倒罢了,独独是行雪,她帮崔舒若斟茶,看着其他婢女被支使开,忍不住问道?:“郡主何必如此,又为何信我?”
崔舒若不着急回?答行雪的问题,她含笑饮了口茶,然后才?道?:“我那般做,是因我该做,这是我的事。至于为何信你,我为何要不信你呢?难不成你会告密吗?
我不信。
比起我,你应该最恨圣人吧?”
崔舒若一手拿茶碗,一手斜斜撑着额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行雪。
行雪被崔舒若盯着,眼里惊慌一闪而过,可她镇静惯了,除开咬了咬唇,神情?中并无任何不妥,“郡主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府里的家生婢子,怎么敢恨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