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望飞带着凌秋余也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徐韶华冲着凌秋余微微颔首,随后这才看向村长,淡淡道:
“官差在此, 不知诸位可要继续?”
村长动作一僵, 一旁的村民方才汹汹的气势也仿佛一下子夭折了一般,原本杵在地上的农具也纷纷收了起来,村长的脸色出奇的难看。
而陈慕云看着眼前这一幕, 却不由自主的愣了, 半晌她才磕磕巴巴的开口道:
“徐, 徐解元, 你, 你愿意帮我?”
“陈娘子,我说了, 我来此只为真相而来。”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 随后抬手指着村长一群人:
“那么你现在要告他们吗?”
“要!”
陈慕云语气坚定的说着,随后,她看向刘猎户:
“我娘的尸身已经找到了。刘大哥,就拜托你了。”
刘猎户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徐韶华:
“这些年, 我带着黑子几乎将四周的山都走遍了, 也找到了婶子的尸体,她就在陈叔当初出事不远处。”
刘猎户这话一出, 众人不由呼吸一滞,也就是当初陈慕云的父亲刚刚亡故, 尸骨未寒之际, 他的发妻便被害死在他的面前!
陈慕云听到这里,眼睛一下子红了, 村长也不由得抿了抿唇,一双利眼在人群中扫过:
“谁做了这大逆不道的事儿?自己站出来!”
人群中,鸦雀无声,刘猎户讽刺的嗤笑一声:
“村长啊村长,你是老糊涂了不成?这可是要命的事儿?谁敢认?”
村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徐韶华负手而立:
“此事,仵作可验。活人会说谎,但尸骨不会。明日清晨,所有人与刘猎户一道上山,寻尸验尸,此事自会水落石出。”
徐韶华说完,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人群:
“当然,若是明日有人借口不愿前往,那,我便要怀疑此人是否与陈母被害之事有所牵扯了,不知村长意下如何?”
村长方才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这会儿只是扯了扯嘴角,点头道:
“徐解元说的是,明日我会在村口点齐人再出发。”
村长说完,讨好的看了一眼徐韶华等人,随后这才带着人退去。
李二牛看了一眼陈慕云,想了想走过去道:
“云娘,待此事毕,你我和离吧,你……有更好的去处。”
李二牛看了一眼刘猎户,被刘猎户那通身的煞气吓得缩了缩脖子,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陈慕云怔怔的看着李二牛离开,一旁的刘猎户悄悄牵住了她的一片衣袖。
徐韶华看着二人,也不由得一叹:
“若是我不曾猜错,陈生的头颅,可是被黑子吃了?”
陈慕云轻轻点了点头:
“徐解元果然料事如神,我只向刘大哥借了黑子一用,你在村子不过两日便连这事都知道。”
头发可以一把火烧掉,可是血肉骨头却没有那么容易。
刘猎户则是一脸戒备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却未有半分退避,直言道:
“黑子已经食过人肉,凶性难掩,已经不适合在村子里生存了。”
二人微松了一口气,刘猎户忙道:
“我会将黑子关在山上的山洞里,若是它再有伤人之心,不必徐解元多言,我自会解决了它。”
徐韶华随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与卫知徵商议,先请兵将们在村子里借宿一宿,但陈家村还有不少空的屋子,是以倒也能住的开来。
陈慕云随刘猎户一道离开,刘猎户将自己的屋子让给陈慕云,自己则在院门外,大家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坐了一宿。
而徐韶华四人也回到了原来借住的屋子,安望飞去生了火,烧了水,徐韶华含笑看向凌秋余:
“有劳路大夫跑一趟,我还怕望飞兄寻你不到。”
“也是赶巧了,我晨起刚进城,晌午安郎君便过来寻我了。只是此事我一寻常医者,只怕没有多大用处。”
徐韶华摇了摇头,皱眉道:
“此番让路大夫前来,乃是需要替陈家村众人诊脉一番,他们……食过人肉,也不知内里如何。”
凌秋余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表示明白:
“自古易子而食,多逢乱世,人命如草芥,自不会去查验是否会对人有损,可陈家村坐落京畿重地,不可不防,徐郎君言之有理。”
徐韶华现在唯一能庆幸的,便是陈生的头颅是被陈慕云交给黑子解决的,否则怕是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华弟总是思虑周全。”
卫知徵也忍不住如是说着,随后,他不解道: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与陈氏做饭的妇人还有三位,陈氏究竟如何避开那三人的眼,将陈生,将陈生煮了?”
徐韶华闻言,抿了抿唇:
“明乐兄那日与我是一道听了其余三人与陈氏的口供,虽然陈氏有刻意引导的嫌疑,可若是三人皆有记忆,自然不会轻易被陈氏带着走。”
唯一的解释,便是事发之前,她们都不在现场!
“初见之时,陈氏性子怯懦,虽是为了隐藏其真实目的,可也不免被欺凌。
当然,这或许也是陈氏想要的结果,毕竟谁也想不到,陈氏会在黑暗之中,挥刀斩下的一块块肉块,会是他们同族的尸身。”
卫知徵:“……”
凌秋余听的入神,但也忍不住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安望飞提着热水上前,给众人各倒了一碗:
“天冷,大家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吧。”
“多谢。”
安望飞随后也坐了下来,看向卫知徵:
“明乐兄,那此事果真如陈氏所言,律法无法惩处她吗?”
卫知徵点了点头,面色有些不好:
“陈生确实被砍头而死,陈家村众人皆是人证,口供俱在,也是做不得假。
而陈氏……将陈生的尸体煮给众人分食之举,还真称不上犯了律法。不过,此事大理寺与刑部应当会协商处罚,否则若掀起吃人之风,那必将导致国本动荡。”
“可,若是陈母真为族人所杀,陈氏所为何错之有?”
安望飞沉默片刻,不由反问出声,众人不由沉默,半晌,徐韶华抬眼看向安望飞:
“望飞兄,若觉不公,那便想法子改变即是,一日不行,便十日、百日、一年、数年乃至一生。
吾等读这圣贤之书,便是为天下安宁,百姓安居,无论多少时日,此心不灭,事尤可为。”
安乘风这一支一脉单传,安望飞不免将自己带入,且当初他少时,连有些出了五服,八杆打不着等亲戚都想要上门讨要好处,假若他是陈氏,他只会比陈氏更加无力!
可社情如此,见此不平之事,安望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怨气,可随着徐韶华话音落下,安望飞的眼神渐渐清明:
“华弟这话,我记下了。”
而未来的许多年里,安望飞也一直将此事作为自己的信念,并为此坚定不移向前行着。
卫知徵见状,不由得对安望飞又升起几分羡慕,若非左大人点破,他还不知华弟的用意,可偏偏望飞兄弟无知无觉,却被华弟一直牵着向前走……
但卫知徵又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大理寺评事,不由平衡了,华弟也不是只带望飞兄弟一人的!
因着今日天色已晚,为明日事计,卫知徵暂时将左大人所言压下未言。
翌日清晨,徐韶华和安望飞准时睁开了眼,而村子里的村民们天不亮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走动了。
村子里发生这种大事,村民们都无心劳作,早早起身想要将这件事尽快弄明白,是以等徐韶华等人走到村口的时候,村民们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陈大山,陈大山!”
村长连叫了几声,也没有听到陈大山应声,作为族长,他自有不看族谱也能认出族里每个人的本事。
而就在村长要让人去寻的时候,陈大山这才一边提着鞋,一边跑过来:
“对不住了,我来晚了。”
今日事更重要,村长也没与其计较,没过多久,村民们一个不少的一起朝山上走去。
一夜过去,村长仿佛忘记了徐韶华昨日的冲突,他走在徐韶华身边,叹了口气道:
“陈清以前还在的时候,大家伙有个头疼脑热的,他给些草药,吃一吃也能好,是以当初他不在后,村里人对陈氏多有照顾,可却没想到……”
村长唉声叹气,徐韶华却不由反问道:
“那敢问村长,当初陈氏家中的资产可够她一个女娘吃用?”
陈清勤快聪慧,一个人便撑起一个家,又有能力将女儿教养的极好,是以他家在村里也算是富裕,否则……也不至于让其妻遭遇杀身之祸。
村长被徐韶华一言问住,良久说不出话,过了一刻,他才开口:
“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自古以来便是对吗?前朝对于徭役要求自带粮饷,本朝则分发粮饷,敢问村长认为这二者那个好?
对于村人来说,他们为自己占的陈氏家产,他们有所受益,沾沾自喜,却从未想过一个十岁的女娘又该如何活下去。
不被卖去勾栏瓦舍便是好,可这世间,活才是最不易的。占人家产,又不顾惜其遗孤,未免太过凉薄,如此上行下效,这究竟是人间,还是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