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窃窃私语着, 林青越见自己目的达到,也并未出言制止,而徐韶华见状, 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林青越, 只抿唇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见两位当事人都这般平静,众人这才敢小声的讨论起来:
“徐同窗虽然天分高, 可如今也不过学了一月。反倒是林同窗, 据说他自小便开始钻研书艺, 而今已有十数年了, 我相信以后徐同窗或许有胜过林同窗之日, 可这次月试只怕是玄。”
“此言中肯,林同窗此前屡屡可得王先生夸赞, 我等书艺之上多有不通, 全不似林同窗触类旁通,着实让人心折。”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林青越面上的笑容不变,反而还深深的看了徐韶华一眼,其实想要知道他所认定的这位对手听到众人这样的话, 该是什么想法。
可奈何徐韶华养气功夫极好, 这会儿迎着林青越的目光,浅浅的笑了笑, 那墨色的眼眸笑意流转,桃花眼微微上挑, 端的是少年风流, 畅然自如的风姿。
林青越不由眸子微沉,可却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过犹不及。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徐韶华小小年纪,心志便这般坚定,哪怕是同窗的闲言碎语,也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二人这场并不明显的交锋飞快的落下帷幕,甚至此刻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中间的暗潮涌动。
与此同时,随着王先生姗姗来迟,书艺试,正式开始。
随着王先生坐定,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王先生抬眼扫了一圈,似是特意要寻找某人,等他的目光落在角落后,这才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一眼,也不过须臾之间,随后王先生便宣布了考试的开始。
王先生虽然有些古板,可是和何先生比起来,那已是和善的不得了了,就连连裕和陈汀这会儿都敢低声跟徐韶华讲几句规则。
“徐同窗,这书艺试,本次考的便是吾等对于古语的了解,共分三等,丙等只需要在王先生说出十句古语之时可以今言作答即可。
而乙等,便不光要会说,更要明其意,这其中不免有同音不同字的情况,故而要求较高。
至于这甲等嘛……”
连裕拉长的语调,一副“快问我呀”的模样,逗的徐韶华莞尔一笑,徐韶华也顺势道:
“连同窗快说来听听吧,想必林同窗稍后便会考这个。”
徐韶华说起林青越,连裕面色一整,直接道:
“若是甲等,便需要会说会解会写,如此一来,那些同音之字便会是最强的一道拦路虎。”
“原来如此。”
徐韶华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了解了,而一旁的林青越已经又双叒叕控制不住,将目光看过来了。
尤其是,这会儿林青越看着徐韶华与连裕笑言的模样,眸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徐韶华还真是轻狂,他来之前,自己当了王先生三年的得意门生,他不过一月便想要超过自己?
做梦!
林青越终于转过头去,不再观察徐韶华,而此刻场上的考试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钱学子,你的作答可以算得上丙等上,可要继续?”
这钱学子方才十道古语题也只错了一道,王先生知道自己这些学生的能力,这会儿和颜悦色,显然是这钱学子的成绩不错。
钱学子苦笑一声,拱了拱手:
“先生,学生便就此作罢吧。乙等的考试,学生恐怕连首题都过不去。”
“也好,你此月进益颇大,望日后仍如今朝,砥砺前行,终得始终。”
“是,谢先生教诲。”
钱学子拱了拱手,退了下去,他没有说的是,这次他的书艺试能进步这么快,还是当初徐同窗在大课上给了他灵感。
他到底也苦学书艺两载,虽然无法完全将先生的音节记下,可是却能断断续续对照着来,比之之前可不是进步不少?
钱学子下场后,之后又上去了数十名学子,也是在丙等试后便止步不前,得一个丙等中已是欢喜。
之后,才有一二学子上台,选了乙等试,乙等试有五题,前三题都是寻常普通的题目,只要学生可以将其的大意说出来,便可得一个乙等下。
而真正的难题在第四题与第五题。
这一次,连裕和陈汀也没有藏手,二人一人败于第四题,一人败于第五题,倒是得了一个乙等下和乙等中的成绩。
陈汀下了场,坐在徐韶华的身边,这才敢轻拍胸口:
“那第四题的春花与春华实在相似,若非方才徐同窗冲我笑了笑,我一时还不能确定。”
陈汀这话一出,徐韶华一时哭笑不得:
“我可不曾提醒过陈同窗,陈同窗能过,也是凭着这些时日的苦功罢了。”
陈汀还要再说什么,徐韶华却摆了摆手:
“若是陈同窗非说是我一笑之故,那我倒应该问陈同窗一句,只这句春华,想来也是有人一时不通吧?
陈同窗却能通晓,想来私心里也早有此念,而我的作用,不过是让陈同窗多了一份信心罢了。”
陈汀闻言,心里熨帖,可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天底下,只怕是无人能说的过徐同窗了。”
二人刚说完,一旁的林青越便施施然起身走了上去,前面的丙等试和乙等试他过的很是顺利,王先生也不由得抚了抚须,随后这才公布了甲等的题目。
题目是王先生早就准备好的,乃是十中取一,放眼国子监,敢来试这甲等题目的学子,便过不了五指之数。
毕竟,这些学子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终其一生想要努力挤入的京城,唯一的敲门砖便是科举。
六艺,对于他们只是添头,能得乙等已是足够。
王先生这道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其是前两年在一本竹简中发现的启夏朝的文书,看其大意,似是两国交战前的檄文。
启夏朝距今日久,留下的文书字迹更是称得上一句稀少,此前林青越便是译了一首民谣,便直接被王先生点为头名。
那民谣不短,足有数百字,也不知林青越在科举之余下了多少功夫。
这会儿,王先生只取其中一句问他,林青越不假思索的便答了出来,之后更是直接将译文写了出来。
等最后一笔落下,林青越的心脏嘭嘭直跳,这篇檄文他曾经在藏书阁中看到过,甚至已经有前人附上译文。
其用词雅正,全篇千余字,字字珠玑,哪怕只是一篇檄文都是那样的鼓舞人心,便是林青越看到后,都忍不住将其熟读背诵。
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会遇到出自此处的题目。
林青越领了一个甲等上的成绩退了下去,不过他并未离开,徐韶华还未一试,若是他也能得甲等上,二人也要再比一次。
王先生看到徐韶华真的上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着流程开始丙试和乙试,等到甲试时,王先生都没有问徐韶华是否继续,便直接顺手抽了题目出来。
徐韶华端详了一下,先用启夏语念了一遍,随后这才用今人言来解释,最后,他才抚袖磨墨,提起笔将其一字一句的写了下来:
“其行狂悖之行,内祸义臣于长坡,外奸敌国至卢地,以累十三州之民,民民受秧、户户不宁。”
徐韶华写完后,将答卷呈给王先生,王先生看后赞赏有加,随后便一如既往的将其公之于众。
林青越几乎一字一字的看过去,而等众人一片感叹之时,林青越突然站起来道:
“先生,徐同窗此答中有一字错漏。”
林青越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是却压抑不住他眸底的喜意,王先生将学子们的作答公之于众也是想要让众人亲自看过,方得服气。
而这会儿林青越提出质疑,王先生也没有见怪,反而请林青越上前:
“你既说一字之差,不知是哪一字?”
“是卢地的卢,应为芦花的芦。”
当初林青越读到这一句时,脑中便幻想出了一片长芦苇,碧水湖的没好景象,可惜这一切都因国君昏庸无道而毁,是以林青越记忆很是深刻。
而林青越这话一出,王先生似是想到什么,看了徐韶华一眼,轻咳道:
“林学子,不知你说这话的依据为何?”
“藏书阁中,已有大儒对此文明译,学生不才,侥幸看过。”
林青越说的坦荡,他押题押中,是他的博览群书,是他的本事,便是先生也不能指摘。
可却不想,林青越这话一出,王先生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
“那明译此文之人,如今尚还不是什么大儒……”
林青越不解,如今要说的与那大儒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还不等林青越开口,王先生便看向徐韶华:
“徐学子,便是明译此文之人。而你方才的依据,乃是他半月前得以译出。
不过,这几日,徐学子查到此檄文乃是启夏朝时,锦、夜两小国之间的战役,而此两国国土狭小,并无芦苇生长的条件。
此檄文……也正是两国因旱而争一条水渠这才开战。”
“那十三州?”
林青越还是不死心的继续追问,这一次,徐韶华开口回答他:
“十三州,乃是因为其国中有一地名十三州,根据藏书阁中如今留存的文献记载,其如今应该在晏南怀阴府之北,辖约……千亩。”
徐韶华这话一出,林青越忍不住后退一步,他不禁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若是那等弹丸小国,岂能写出如此微言大义之语?”
徐韶华默了默,随后轻咳一声,道:
“是这样的,这篇檄文,其实是出自启夏朝一位落魄世家子之手,你我如今看到的檄文,也不过是他留下的草稿罢了。”
那竹简上记载的可不仅仅是这篇檄文,还有那世家子对于自己随手一书,便能使得两国激烈交战的洋洋自得,以及忆起往昔辉煌岁月的叹惋。
林青越听到这里,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忍不住死死盯住徐韶华,半晌,这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赢了。”
林青越说完,转身离开,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一跤。
他与徐韶华还有什么可比之处?
这一场,他用徐韶华的译文去抨击他新调整好的译文,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