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成何体统!”
“这个逆——”
乐阳侯话还没有说完, 便被管家拉到了一旁,乐阳侯气的怒发冲冠,指着徐韶华, 又低又急道:
“那是个男人!明乐可是我乐阳侯府的世子, 他就是病着,也不能昏了头啊!”
“可是侯爷,世子喝下药了。”
管家看着乐阳侯, 用陈述的语气说着, 乐阳侯一噎, 手指有些颤抖, 缓缓缩了回去, 但还是忍不住咕哝着:
“那,那也不能这样, 堂堂世子叫一个大男……一个少年娘, 我,我都无颜见人了!”
乐阳侯恨不得掩面离去,他这会儿连自称都顾不得了,而一旁的管家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徐韶华喂完药后,顺手将卫知徵放平的一幕, 重复道:
“可是, 世子喝下药了。”
“侯爷,现在有什么, 比世子的命还重要吗?若是世子当真有个万一,您如何自处?他日九泉之下, 您又如何向夫人交代?”
管家叹了一口气, 这次世子受到的无妄之灾全来自侯爷,若是世子真的因此有个万一, 父杀子、父害子,对如今子嗣单薄的乐阳侯府来说,简直是一场灭顶之灾!
乐阳侯嘴唇抖了抖,终于安静的坐在一旁,徐韶华从一旁的侍从手里取过帕子,给卫知徵将溢出的药液擦拭好,这才起身净手。
方才乐阳侯所言他也是听的分明,他这个被迫当娘的都还没怎样,乐阳侯倒是跳的比谁都高。
言辞之中,句句字字都是乐阳侯府如何如何,也难怪卫知徵对乐阳侯的教导那般桀骜不驯。
等徐韶华净手后,乐阳侯请徐韶华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坐下,徐韶华只是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不多时,侍从奉上茶水,那香味倒是与今日徐韶华看到的碧螺春有些相似,乐阳侯亦是嗅到了那缕茶香,直拿眼睛去瞪管家。
这上好的碧螺春,便是他也得走不少门路才能得来,其中所费金银人脉更是不可计数。
他自个都要省着喝,管家竟然给这个头次登门的小子喝!
可管家却像是没有看到乐阳侯的眼神一样,只笑着道:
“小郎君先用些茶水,方才有劳小郎君施以援手,世子他病的重,若非小郎君挺身而出,还不知要怎么是好。”
徐韶华道了一句谢,随后这才漫不经心道:
“卫同窗,当真是病重吗?他身上,似乎有金疮药的气味。”
徐韶华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对于自己拿来的药味自然熟的不能再熟,而正坐的端正的乐阳侯听到这里,不由面色一沉:
“此事,不是你可以置喙的。”
乐阳侯的声音不可谓不严厉,可徐韶华却只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这才不疾不徐道:
“侯爷所为,不过是想避开右相大人与安王爷之间的相争罢了,倒是要卫同窗平白受这些皮肉之苦。”
徐韶华轻笑一声,那笑声中不掺杂任何情绪,可是莫名让乐阳侯心里一紧:
“休要胡言乱语!来人,送客人出府!”
乐阳侯当即便下了逐客令,徐韶华却一动不动,只是笑眼看着,眸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侯爷以为,连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听了几句坊间的闲言碎语都可以知道侯爷的目的为何,那两位……便不知道吗?”
“你……”
管家识趣的带人离开,并守在门外,乐阳侯心中一番挣扎,这才看向徐韶华:
“你当真是从那个贫瘠落后的清北省走出来的?”
徐韶华只是笑笑,乐阳侯抿了抿唇,见徐韶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加之他那金瓜子,一时吃不准徐韶华是否是替让人带话,只得道:
“此事利害牵扯甚大,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家。”
徐韶华眉梢轻动,随即淡淡道:
“侯爷心系宗族,我略有耳闻,只不过……侯爷可愿与我一赌,这次安王定下卫同窗作证,卫家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是安王的人?”
乐阳侯面上惊疑不定,徐韶华摇了摇头:
“我是谁的人,侯爷不必往妄加揣测,今日我来,只为全卫同窗艺师之谊罢了。
若是侯爷不信,我即刻离开,只不过,届时若是卫同窗这幅模样,被强逼上堂作证,只怕他会生不如死。
侯爷身为人父,不知看到那样的场景,是顾大义,还是全小情?”
徐韶华说完,一盏茶也已经吃完,随后便起身准备离开,而乐阳侯怔愣了一刻,在徐韶华都要走到门口时,这才急急道:
“徐郎君,你方才所言……可是你有破局之法?”
乐阳侯之所以要将卫知徵打的这样重,就是为了避开右相和安王的纷争,可若是安王执意要拉卫家下水,他亦无计可施。
此前种种,只不过……是建立在安王愿意讲道义的份上。
而这样的认知与现实,恰恰是最薄弱的。
说白了,不过是寄予强者愿意怜弱的希望之上。
可笑,可悲!
徐韶华不语,而此刻屋中的地位已经颠倒过来,乐阳侯咬了咬牙,起身走到徐韶华的身上坐下,亲自执壶为徐韶华斟了一盏茶,这才道:
“徐郎君,我从明乐入手,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此事的法子了。
哪怕安王爷贵为王爷,我卫家好歹也是侯爵之尊,他哪里能那般不顾忌?”
乐阳侯没有说什么与卫家为敌的话,可意思确实那样。
而徐韶华闻言,却道:
“若是常家与卫家还能如原来那般维持表面的平和,或许安王爷不会强逼,可是常家转投右相之事,便是来学生也有所耳闻,勋贵之间,天平已失,谁会不想着惦记一二呢?”
乐阳侯闻言,沉默了一下:
“话虽如此,可是,常家乃是心甘情愿,安王也不想,不想落了下乘吧?”
徐韶华有些诧异的看了乐阳侯一眼,两大勋贵都沦落到在国子监抢人了,还这么拿腔作调吗?
“所以,安王爷这不是给侯爷递了梯子吗?”
乐阳侯一时心中苦涩这梯子递的还不如不递,这与逼良为娼有何异?!
乐阳侯的表情实在不容忽视,徐韶华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低低道:
“侯爷在犹豫什么?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机会。”
“什么?”
乐阳侯有些呆愣,徐韶华这才悠悠道:
“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安王爷要的是洗刷世子清白,而右相大人想要的是什么?”
“左不过是打压安王爷的势力,收归己用罢了。”
乐阳侯可有可无的说着,徐韶华低眉一笑:
“是了,所以这就是侯爷的机会。如今安王爷在弱势,不可避免的想要为自己一壮声势,而侯爷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是右相啊!”
乐阳侯不光怕安王,更怕右相,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右相!
“难道现在侯爷有旁的选择?莫不是真要让安王爷派人逼上门来,才要忸怩作态,最后亦不知身归何处?”
徐韶华的口吻淡淡的,乐阳侯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但还是强作镇定道:
“那本侯总不能将明乐这样送去吧?可明乐伤,咳,病的这么重,若要好起来,也不知要多少时日。”
“侯爷,拨一下动一下的叫算盘珠子,是物件,侯爷想做人,还是物件?”
“你!”
乐阳侯不可自抑的想到了徐韶华之前反问自己的话,可等那怒意褪去,他才觉得寒意缓缓爬了上来。
人,确实难为。
“侯爷,安王爷想要的是证人、证物,更想要的是卫家的态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随后,徐韶华低语几句,乐阳侯袖中的手不由紧张的握成拳头,心中起伏不定。
这徐郎君说的,也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罢了,若是,若是安王不介意呢?
徐韶华见乐阳侯眼神闪烁,眸子微沉,表情平静道:
“我今日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信与不信,全在侯爷,告辞。”
徐韶华说罢,走的干脆利落,而乐阳侯等徐韶华走后,久久不语,可忽而,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粒金瓜子。
方才那徐郎君所言种种,若他不是安王和右相的人,而大都督厌文喜武,徐韶华一个从清北省走出来的寻常学子,能得到那金瓜子的渠道,唯有一处!
圣上!
乐阳侯想到这里,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所以……这是圣上的意思?
可是圣上若有圣意,何须让这么一个连官身都没有少年来传达?
这一刻,乐阳侯头痛欲裂,他冷不丁看着在榻上昏睡的卫知徵,心里难得升起几分羡慕。
有时候,不省人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乐阳侯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晨起时定下主意,他在书房言辞恳切的写了一封信,让管家交给安王爷。
那封信上所言,乃是他在听说了安王世子牵扯进霖阳学子被杀案后,他的种种着急焦虑,以及听闻安王爷所言证物玉佩系月前佩戴,特将今年京中子弟惯用的花纹样式、工匠习惯手法、玉材来源等等一一整理在册。
“……吾儿因故不得前,仅能以此物助王爷一臂之力,望君莫怪,莫怪。”
乐阳侯写完最后一笔后,深吸一口气,立刻将其放入信封,用火漆封好,连忙丢给管家:
“快些送到安王府!”
“侯爷,此信很急吗?要我特马急行过去吗?”
管家立刻说着,乐阳侯摆了摆手:
“速去,再让本侯看一眼,本侯就该后悔了!”
管家一时无言,随后只悄悄将信送出了府,而乐阳侯这会儿浑身无力的靠在圈椅之中,脑中却是想起那少年昨日的一言一行。
他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少年说服了,可是勋贵大势已去,他早已深有体会。
到了这一步,他着实不愿意成为那少年口中为人驱使的物件。
不过是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倒也不打紧。
可是想到少年说,后手还在明乐身上,乐阳侯又觉得心里极为没底。
难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