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齐昀的笑容还未扬起, 只眨眼功夫,徐韶华便翻手按着常齐昀的手背,顺带将那箱子推至他面前, 这才淡淡道:
“常同窗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过。”
徐韶华笑了笑,笑容带着一丝冷意,可却在粉帐微光之下, 更多几分与众不同的味道, 只听少年语气平静而疏离:
“如此大事, 常同窗在这样的地界与我商议, 是看不起我, 还是看不起……”
徐韶华语未尽意已尽,而常齐昀听到这里, 也是一愣, 随后这才大笑: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今个是我思虑不周了。这不是这地界都是我等平日聚会之所,我想着,你我年岁都相差不大,只要尽兴即可。
倒是……没成想徐同窗性若端荷, 冷冷清清, 竟是半点儿人间烟火也不沾。”
常齐昀玩笑的看着徐韶华,对于徐韶华的拒绝并未放在心上, 这样的大事儿,寻常人自然不敢直接应下。
“常同窗此言差矣, 这做人做事, 总要讲个态度不是?若是谁都能态度轻慢,便使我做事儿, 常同窗想必也不敢用我不是?”
徐韶华眉眼含霜带雪,连常齐昀一时都不由得一愣,片刻后这才点了点头,下意识道:
“徐同窗说的对。”
徐韶华笑了笑,缓缓垂下眼眸,常齐昀说的好听,可若是他的手段只这一点,哪里不能说呢?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常齐昀陡然回神,扬声道:
“进。”
随后,便见一群袅袅婷婷的女娘自门外走了进来,她们或持美酒,或盛佳肴,端的是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动。
常齐昀也不由一乐,可还不待他说什么,便见徐韶华那目光淡淡的看过来,他一下子便清醒了,只让女娘们将东西放下,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常齐昀面上带着几分热情的笑容,亲自执起那白玉壶:
“徐同窗,今日是我之过,不过这百花楼的蜜酒乃是世间一绝,此酒取九九八十一种花露凝练而成,清冽甘甜,我在你这年岁,也是要多贪两杯的。”
言下之意,这酒我与你一般大都喝过,你若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了。
随后,常齐昀殷勤的斟了两杯蜜酒,笑着看向徐韶华:
“徐同窗,请——”
徐韶华端起酒杯,不出意料,这杯酒便是常齐昀的后手了,徐韶华淡淡一笑,看着常齐昀,想着什么灌酒的姿势更好看一些。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随后门被擂的咣当作响,常齐昀面色一沉,直接走了过去,呵斥道:
“吵什么吵,不知道今日本世子在这儿宴请贵客吗?!”
“世子,世子救救奴啊……”
一个女娘抬起苍白却不失艳色的小脸,泪水涟涟若梨花带雨:
“世子别不要奴,奴会好好治病的!”
常齐昀闻言,面上一厉:
“来人!来人!月娘呢!谁把她放出来了!还不带走?!”
常齐昀这么说着,可是其他几个学子却没人敢上去,显然是那女娘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过了一会儿,鸨母这才匆匆赶了过来,两个龟公立刻将那女娘拖了下去,月娘这才歉然道:
“世子爷,对不住了,这死丫头病着也不安分,把送饭的婆子打晕了跑了出来,奴回去便好好收拾她!”
常齐昀眼神阴翳的看了一眼月娘:
“还不去办!”
月娘心里浮起一丝诧异,没想到今日常世子竟然收敛了暴戾性子,并未拳脚相加,看来今日那位小郎君对他来说还是很看重的。
“是。”
月娘屈膝一礼,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希望那位小郎君能聪明些吧。
常齐昀随后啪的一下,关上了门,走了回去,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蜜酒,他这才露出了一个笑模样:
“方才被那贱皮子扰了兴致,这两杯酒也是不吉了。”
说完,常齐昀直接将那两杯酒倒倒一旁的茶碗里,又重新斟了两杯,笑着道:
“徐同窗,请吧。”
徐韶华只捏着酒杯未动,他看向常齐昀,常齐昀眨了眨眼,打趣道:
“徐同窗怎么不喝?不会以为我在这酒里下药了吧?”
“嗯。”
徐韶华淡淡应了一声,常齐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话音道:
“我就知道,徐同窗与我分外投缘两不疑……什么?徐同窗,你,你疑心我?!”
常齐昀面色微微一变,徐韶华迎着他的目光,意有所指道:
“常同窗方才所为,很难让人不疑心吧?”
常齐昀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伤心:
“好,既然徐同窗不信,那我就喝给徐同窗看!”
随后,常齐昀一仰头,模样悲壮的将两杯酒接二连三的灌了下去,这才看着徐韶华:
“现在,徐同窗疑心可消?”
常齐昀的笑容泛着苦涩,随后他径直将旁边的一杯水酒又灌了下去,颇有几分醉酒浇愁的意思。
酒入腹中,不过须臾,常齐昀终于面色大变:
“你……”
徐韶华此时也终于抬起头,将旁边的一盅梨花白捏在掌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常齐昀:
“常同窗是在找这个吗?”
常齐昀终于面色大变,这会儿他面色涨的通红,随后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徐韶华手中的酒盅:
“给,给我……”
徐韶华对上常齐昀那双燃烧着欲望的双眼,长眉一挑,随后捏起酒盅,冲着常齐昀递去,还不等常齐昀接过,那酒盅便微微倾斜,晶莹的酒液滑过一抹短暂的弧线,便尽数落在地板之上。
“你,你大胆……”
常齐昀这会儿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了,那双发红的眼看着徐韶华,生生被逼出几滴泪水: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打开酒壶看一眼又不难,况且,我可不认为常同窗前来请我赴宴,只是单纯想要拉拢我。”
徐韶华笑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在撕扯自己衣服的常齐昀,淡声道:
“不知常同窗以为,自食恶果的滋味如何?”
“你,你……”
常齐昀都快要被气哭了,谁家好人不换酒看酒壶?
徐韶华这时却好整以暇的坐在原位,随后看也不看,直接将一根筷子朝身后甩去!
下一刻,那屏风轰然落地,屏风后是一个消瘦如骨,苍白无比的男子,他这会儿正捏着笔,一脸惊惶的看着徐韶华。
“原来做了什么,现在照做。”
徐韶华语气平淡,可却带着几分杀意,果然,他察觉到的那道呼吸没有错。
那男子闻言,一时不愿意提笔,徐韶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拿起另一支筷子,面无表情的将那筷子“轻轻”穿过结实华贵的红木桌。
“做。”
少年一字毕,那男子立刻哆哆嗦嗦的提起笔,时不时看一眼已经衣衫不整的常齐昀,画了起来。
常齐昀这会儿早就已经意识迷离,不过片刻,便已经□□,那男子也一直笔耕不辍,徐韶华则是坐在原位,一脸淡漠的看着窗外。
曾经,常齐昀便是用这一手,让那些不愿意屈就的学子屈就吧?
读书人重名,科举更重,手握他们自渎的春宫图,寻常人只想遮掩,哪里敢得罪常齐昀,只能忍气吞声的将苦果咽下。
少年在那桌边坐着,一动不动,却如一把悬而未落的大刀,横在那作画男子的头顶,他本想拖延一二,可一看到那还定在桌子上的筷子,便不敢外耽搁。
不过半个时辰,那男子便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将那画呈了过来。
“其他的呢?”
徐韶华扫了一眼,确实画的纤毫毕现,连常齐昀屁股上的一颗痣都画的清清楚楚。
徐韶华将其收了起来,随意一语,却听的那男子一愣,摇了摇头。
“不愿交?还是你觉得你硬的过那张桌子,那不妨我们试试?常齐昀做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应当是如今唯二的知情者吧?你画其他人的画册何在?”
男子不语,徐韶华也不急着逼他,只道:
“你如今连此物都交到我手里,与背叛何异?倒不如干干脆脆背叛个彻底,他日此事宣扬出去,你也能得一个大义之名。
你这一手字,细看也有几分风骨,如今这般一直助纣为虐,也非你所愿吧?”
徐韶华此言非虚,甭管这男子做了什么,可方才他随意挥毫的几句点评诗词,嗯……也可见其功底。
那男子听到这里,眸底不由得涌起一抹微光,但随后又沉寂下来,徐韶华见状,思索片刻,遂不紧不慢道:
“你是有旁的顾虑?你的家人?”
男子终于点了点头,冲着徐韶华“啊啊”两下,露出他被割去的舌根,徐韶华面色这才微微一变。
难怪常齐昀让此人作画,他这般模样绝无提醒旁人的可能。
徐韶华看着那男子,缓声道:
“我与乐阳侯府卫世子有几分交情,他素来与常齐昀不合,你可愿投奔他?”
男子闻言一喜,连连点头,便是他也知道,这二人不对付,卫世子定能全力助他。
随后,男子冲着徐韶华做了一个跟他走的动作,带着徐韶华走到一旁的博古架旁,轻轻一推,里面赫然是一间密室。
男子指着那案上放着的一沓写着名字的画纸,匆匆用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下:
‘都在这里了’
“有备份吗?”
徐韶华这话一出,男子有些迷茫,徐韶华解释道:
“仅此一份?”
男子连连点头,继续写道:
‘他说这些可以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