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闻言, 行了一礼,欣然上前:
“学生略懂几分,还请监正大人指点。”
刘监正点了点头:
“无妨, 粗浅有粗浅的趣儿, 精妙也有精妙的好。”
“是。”
随后,刘监正让徐韶华执黑先行,起初, 二人也算是有来有往, 清脆的落子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响个不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两刻钟后, 原本有序的落子声忽而一顿, 而外头守着的侍从也知道终于到了自己进去的时候。
随后,侍从端着刚烹制好的茶水走了进去, 可等他正要抬头更换茶水时, 面上却难掩惊讶之色。
无他,此刻冥思苦想之人,竟然是他家大人!
徐韶华见状,只是眉梢轻动,随后便只低声道了谢, 侍从怀着满腹震惊, 退了下去。
刘监正下棋起来很是认真,即便是侍从已经离开, 他也置若罔闻,约莫过了一刻, 他这才慎之又慎的落下一子。
可顷刻间, 徐韶华便又落下了另一子,仿佛对于刘监正之后的棋路都了如指掌, 亦有应对之法。
到了这一步,刘监正终于抬起头,认真的打量其徐韶华。
圣上和左相的眼光倒是极好的,这少年棋路清正,可却有一步十算之能,绝非常人。
“大人?”
徐韶华唤了一声,刘监正回过神,捏着一颗白子在指尖摩挲,淡淡道:
“叫什么大人,叫先生。”
“是,先生。”
徐韶华从善如流,随后便见刘监正又开始新一轮的苦思。
这一盘棋,自徐韶华晨起进门,一下子下到了晌午过后,还是刘监正回神后闻到了一股香气扑鼻,肚子也不由得发出一阵抗议,这才发觉时间变化之久。
而彼时,对面的徐韶华一边拿着肉饼,一边询问的看着刘监正:
“先生,可要用饭?”
刘监正闻言,只摇了摇头,看向徐韶华:
“小子,下棋如做人,难道你素日也是会放弃自己满心布置,让敌人喘息之人?”
刘监正这话带着一丝严厉,徐韶华将口中的肉饼咽下,这才缓缓道:
“可先生与学生而言,是友非敌。”
“胡闹。”
刘监正冷哼一声,随后便不再多言,而等徐韶华吃完了肉饼,侍从进来供徐韶华净手之时,眉眼间不由得泄出一丝担忧,徐韶华低声问了句,侍从忙道:
“徐秀才您有所不知,大人他少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后头又迷上了棋,总是不曾按时取用一日三餐,是以肠胃虚弱,继续熬下去,只怕今夜又要不好受了。”
徐韶华闻言,眉心微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而等刘监正再落下一子之时,徐韶华飞快落下另一子,刘监正愣了许久,掌中的白子尽数落在棋盘之上。
“我输了。”
刘监正面上并无气馁之色,徐韶华亦拱了拱手:
“多谢先生赐教。”
“哦?我竟不知我何时教你什么。”
刘监正说话间,侍从已经送来了易克化的汤粥,刘监正搅了搅,看了徐韶华一眼,吩咐道:
“今日膳堂有一道糖蒸酥酪,你去取一碗来,这些孩子总是喜欢的。”
侍从连忙应是,看着徐韶华更是满眼感激,而等侍从离开,刘监正这才低低道:
“你且说来听听。”
徐韶华也未含糊,只道:
“一谢先生教学生不可对敌怜悯之法;二谢先生教学生示敌以弱之法,一场棋局先生便教了学生这么多,学生自当谢之。”
刘监正听到这里,动作彻底顿住,半晌他才抬起头,眼中泄出了几分笑意:
“我算是知道为何他那般放心让你前来京中了。不过,你又如何知道,方才一切不过是示敌以弱?”
他?
徐韶华心中闪过一些名目,但随后也只是恭谨的笑了笑:
“先生,那侍从是您的侍从,若是寻常人随意发问他便将先生的身体情况如实相告,那还是先生的侍从吗?
而且,那侍从亦是当着先生您的面那般言说,若不是您授意……学生不敢做他想。”
刘监正终于大笑出声,三两下用完了一碗粥,这才道:
“那你怎不让让我这个老头子?”
“那不是您拒绝了吗?”
徐韶华含笑说着,刘监正愣了愣,随后回神,点了点徐韶华:
“好,不是个迂腐的!我这一盘棋,见过天下诸人,此前这唯一能让我以弱示敌的,为如今的左佥都御史苏平真,你可知我二人对局结果如何?”
徐韶华闻言,略一思索,随后笑着道:
“学生猜测,是大人胜了。”
刘监正抚了抚须,笑道:
“不错,平真秉性纯良,我不过略施些苦肉计,他便上了钩。好,也不好。”
徐韶华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发表什么见解,反是刘监正絮絮说完,这才笑看徐韶华:
“徐学子,你这般聪慧,不妨再猜猜我如何评价于你?”
“先生,恕学生直言,今日之人非昨日之人,亦非来日之人,学生不敢以今日之说,来鉴日后。
先生不妨只管往后看去,学生若是个好的,您便对他日学弟们夸赞一通,若不是,您痛骂一声混账亦是理所应当。”
“我不过两三言,你倒是有这么多话等着我。”
刘监正轻哼一声,可是那态度的亲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正在这时,侍从也提了两碗糖蒸酥酪而来:
“大人,糖蒸酥酪带到。”
刘监正看了一眼食盒,漫不经心道:
“怎么带了两碗?那我便厚颜用上一碗。”
侍从愣了愣,正要解释这位徐学子胃口好,两碗都是给徐学子带的,看见他家大人用的开心,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说。
而一旁的徐韶华看到这一幕,唇角笑意加深,没想到刘先生他看着这么一个端方持重的性子,竟然颇为嗜甜。
徐韶华用瓷勺呈了一勺糖蒸酥酪入口,嫩滑如脂,甜腻似蜜,这一路而来,也只有京中盛有此物。
一碗糖蒸酥酪下肚,师生二人多了些自在之感,刘监正也提点道:
“国子监非寻常学府,汇天下五湖四海之学子,你虽得小三元,可也不过是文胜旁人,而我国子监中,君子六艺出彩者,亦层出不穷。
大艺之中,礼中佼佼者以荣安侯世子常齐昀为首;乐之翘楚者是为乐阳侯世子卫知徵;射中优者为大都督世侄雷睿鸣;御中有常胜者,是为安王世子。”
刘监正随后起身,缓步行于窗前,窗外朵朵金桂已然飘香,刘监正摘下一支开的正盛的桂花,继续道:
“而小艺之中,晏南三才之首林青越上知启夏朝之字,下明海外诸民之语,其书艺冠绝国子监。
数之一道,海东谢家嫡长子谢含章无一不精,司天监监正尚且自愧不如……”
刘监正说到这里,终于顿住脚步,他转身看向徐韶华,声音飘忽:
“圣上年少,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大把时间,他日百舸争流,也不知何人敢为先,想必我也看不到喽。”
刘监正随后一笑,笑中又带着几分释然,他招了招手,示意徐韶华过去,随后将那支桂花簪在徐韶华的发间:
“你既敢来,我便不劝你。他日若是真有无法解决之事,须知你还有师长。你,便只管往前便是。”
刘监正的声音虽然轻,可却分外坚定,像是许下了什么承诺一般。
可徐韶华却清楚的明白,这个承诺必得总在刀刃之上,否则一个遇事便逃之人,何人敢用?
“先生肺腑之言,学生谨记在心,永生难忘。”
刘监正随后笑了笑:
“好,好,去吧。”
徐韶华随后告辞,此行,他这场入学之试,已经圆满落下帷幕。
徐韶华出了刘监正的值房,那侍从便殷勤的上前来为徐韶华引路,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能与自家大人下棋下赢之人!
当然,并不是他自夸自家大人这棋天下第一,就如大人所言,观棋如观人,那些不敢下赢大人之人,多有所求。
可今日这位徐学子不但下赢了大人,还得了大人的赠花,怎能让他心生敬佩?
这会儿,侍从介绍的颇为尽心,徐韶华也听的认真。
这国子监的构造与府学大致相同,是为天干地支并二特院,共计二十四院。
是的,院。
国子监的占地比之府学,足足大了五十倍,据说,朝中还有人进言继续扩大的意思。
而这二十四院中,唯有前三院最令人称道,无他,这三院中人若下场,当列一甲。
“徐学子,您是国子监头一位点贡贡生,这三院之中,您属意哪一院?”
“这还能选?”
徐韶华挑了挑眉,侍从见徐韶华没有上钩,也只是笑了笑:
“那自然不能,不过看您想要进那一院了。这甲院为最,若要入甲院,有两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