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
凌秋余垂下眸子,他看向徐韶华,低低道:
“但是方才听夫人所言,我有一计,可将幕后之人引出。”
徐韶华本是面色如常,可听到这里,他眸子微微一动,但随后立刻道:
“凌兄,不可!”
凌秋余却看着徐韶华,认真道:
“徐兄弟,我这条命,是你的。无论是死是活。”
……
三日后,院试放榜。
震天的轰鸣声在天空炸开,红绸招展飘扬,今年便是他们泰安府的新秀才公上榜之日!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四名兵将将臂膀上缠着红飘带,将本次院试排名张榜公布——
“本次院案首是:瑞阳县的徐韶华!”
“瑞阳县?瑞阳县都已经多久没有出过案首了!”
“这徐韶华,我记得!他是今年的府案首!”
“短短数月,两试案首!”
一时间,众人一下子沸腾了,都在人群中寻找这位案首的身影,而次名那位名叫凌秋余的学子,却已经无人记得。
“那徐秀才公怎么不见来啊?”
“听说徐秀才公生的也极好,也不知他这一次院试可有取用灵泽巾,正好我家小子刚出生……”
“嘿,你还惦记起了小三元的秀才公的灵泽巾!那徐秀才公要是愿意拿出来,我愿意出价十两!”
“十两?我出二十两!”
“这可是咱们泰安府开国以来的头一位小三元的秀才公,我出百两!”
“……”
众人叽叽喳喳,实在是这灵泽巾是件很有意义的物件,正在这时,有好事者将榜单悉以咨之的看了下去:
“嘶,这一次瑞阳社学上榜的学子便足足有九名,不光案首在其中,其他学子的排名也都不低!”
“我看看,这次排名最低的,是一个叫刘铭的学子,他都排在第七十七名了!”
“瑞阳社学……这是要起来了!”
随后,众人又呼啦着去看本次院试中秀才公的答卷,这些答卷只公布一日,可却足足有百名秀才公的作答,有些准备下届院试的学子会提前来观摩抄录。
只不过,今日众人看着看着,一时安静了下来。
“嘶,这题目……若是我来考,怕是要成了头一个过了正场还被打下来的考生吧?”
“别说了,别说了,我算是知道这次的秀才公又多不易得了!”
“题虽难,可不也有两位秀才公答的极佳吗?徐秀才公这作答无可指摘不说,看着让人便觉得心里暖暖的,而这次名的凌秀才公便更为朴实了。”
“不错,这两位秀才公的对答都各有千秋,快快快,腾个地儿,让我先抄两段!”
……
一众学子带着景仰之心,一字一句的抄录着,虽然也有小声讨论着,可因为本次的题目,一个个倒是恨不得将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与此同时,贡院之中的丁衡已经可以出来了,可是这会儿他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早在正场点了那名作答圆滑通达的考生为案首后,丁衡便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坏菜了。
可等到覆试,那名哪哪儿都答到自己心上的学子,他又一次出来了,丁衡索性一条道走到黑。
然而,等所有排名定下之后,丁衡带着期待之心,亲手揭下了头名的糊名。
徐!韶!华!
这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丁衡整个人差点儿崩溃了,他做了这数日的心理斗争,日日吃不下,睡不着,既怕又愧圣上,又怕大人怪罪,顶着重重压力定下的院案首,就是那个连圣上都愿意为之徇私的少年!
丁衡这会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眼中满是迷茫,他所臆想的那些要为了人才和大人据理力争的话,早就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可此刻,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又一次将他的神智托起,丁衡忍不住咬了咬牙:
非人哉!
这臭小子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哪里需要他做事那么妥帖周详了?
真真是……
丁衡的嘴角压了又压,最后胸腔终于剧烈的震动起来:
“徐韶华啊徐韶华,我算是知道圣上为何要点你了。”
……
与此同时,小院里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一封封拜贴被递了进来,让守门的门子说的嘴巴都已经起了白沫。
只是一个院案首,自然不算什么。
可这是本府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小三元的秀才公!
若是没有意外,他的前程差不了!
况且,即便有了什么差池,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小院里一直大门紧闭,眼看着桌上的拜贴都要被堆成小山了,可却无人理会。
而此刻,徐韶华正坐在凌秋余的屋子里,他沉着脸,看着凌秋余:
“凌兄,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确定。”
凌秋余看向徐韶华,他笑了笑,可这笑容却是他这段时日最真切的笑容,他微微垂眸,轻轻道:
“徐兄弟,这是最好的法子,不是吗?他们不想让我死,唯有我死了,他们才会乱了阵脚。”
“况且,这次有何夫人在,我会没事的。”
“可是你才受了伤,即便是假死,只怕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不怕。生死有命,我若不死,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死结。我,不愿意。”
徐韶华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也罢,既如此,那便依凌兄所言。今日我会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凌秋余闻言,看向徐韶华,眼睛微亮:
“多谢,徐兄弟。”
凌秋余躬身一礼,随后他抬起头,笑意盈盈:
“外头可真热闹,还未恭喜徐兄弟得中小三元!”
徐韶华欲言又止,半晌,他亦笑了笑:
“同喜同喜,凌兄也不赖,院试次名,他日可是要吃公家饭的人!”
凌秋余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向往:
“是,今日张榜,我应该就可以去官府领米了吧?总要吃一顿我读书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廪银买的饭食,才算不留憾事。”
“好,我这就让人去。何大夫也已经动身了,凌兄且宽心。”
昨夜,凌秋余才知道,原来先生他并不是病入膏肓,而是不愿意用好药这才生生托成那般。
幸而何大夫说,还有救,这才了了凌秋余的一桩心事。
“徐兄弟替先生出了诊费,我又欠了徐兄弟一次,这辈子我欠徐兄弟,只怕都要还不清了。”
凌秋余靠在床边,笑着看着徐韶华,徐韶华也只道:
“那可不行,否则我定是要闹的凌兄魂魄不宁了。”
凌秋余只笑不语,等到傍晚,厨房送来了一桌清淡的饭菜,里面有凌秋余最喜欢的蒜蓉莜麦菜。
这东西长得快,虽然吃着苦,可是被用水焯过便散了苦味,佐以蒜末,很是美味。
随后,凌秋余大口大口的吃完了一盘菜,一碗饭,这才提笔写下了自绝书。
这一次,他也不知以自己的身体还能否支撑过来,可是,他必须要做。
所有因他而起的灾厄,应该就此打住了。
临别前,凌秋余负手站在窗前,他看着那被云雾遮住的月亮,心中浮起淡淡的遗憾。
此生余恨有三:
愧先生教导之恩;
负同窗信任之义
无人共婵娟之憾。
随后,凌秋余轻轻合上了窗户,他取出一枚药丸,送入口中,随着腰带飘过梁柱,一抹黑影动作有些僵硬的登上了凳子。
腰带飘飘,那影子缓缓执起腰带,打上死结。
只听“咣当”一声——
徐韶华正在不远处的假山后,他可以敏锐的察觉到院子里有一道身影匆匆飞过,可他却并为动身,而是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这才跟了上去。
而此时,那黑压压的屋子仿佛被黑暗充斥,原本应该高悬与梁柱之下的青年,这会儿正仰面倒在地上,徐韶华急步上前,他伸出手,探了探凌秋余的鼻息,头一次,徐韶华的手这么抖。
“来人!”
“快来人!”
“凌兄,自尽了——”
徐韶华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哽咽,安望飞第一个冲出来,之后是胡氏兄弟与其他学子。
他们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可能!不可能!”
“凌同窗这次可是院试次名,好端端,他怎么会自尽呢?”
“没错!我去请大夫!”
“我去报官!”
不多时,众人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唯有步履间跌跌撞撞,诉说着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连同窗们尚且因为此事觉得不可置信,那幕后之人呢?
徐韶华看着同窗们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了一声抱歉,随后这才拾起地上断裂的腰带,仔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