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名僧人立刻出列,□□道:
“一个时辰前,明常说他昨夜贪凉受了风,头昏的厉害,便将烹茶秘法交给,交给我二人,去休,休息了……”
□□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泰慈寺里并不多么清白,他们这些僧人供奉佛祖也是要吃饭喝水的,可是明常的差事实在轻省,谁不羡慕?
袁容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懂,这次之事皆是有备而来,他面色微沉,看向徐韶华:
“此事,本官会报于巡抚大人,请巡抚大人裁决。凌学子既已被证清白,便不必收监了。
泰慈寺中人,识人不明,贸然收留流民,以致本府学子丧命,即日起闭寺半年,所有僧人重新登记度牒,不得踏出泰安府一步。”
袁容这话一出,主持的面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半晌,他动了动胡子,一口鲜血喷出,直接人事不省。
何生连忙又上前诊治,而此时,袁容已经开始让官兵疏散滞留香客了,而这些香客听说是泰慈寺纵容无名之人留下,这才害人性命的事,早就吓得双股颤颤,不等袁容下令,便忙回禅房收拾屋子离开了。
袁容看着凌秋余那副虚弱的模样,直接让手下的官兵搭把手,将人抬下山。
不过半个时辰,即便是炎炎夏日也依旧香客不绝的泰慈寺已经门可罗雀,曹青的尸体也被官兵抬着,与徐韶华擦肩而过,徐韶华愣愣的看着,久久不语。
“华弟。”
“二弟。”
安望飞和徐易平一左一右的陪在徐韶华身侧,不由担心的唤了一句,徐韶华这才回神,他喃喃道:
“一个时辰。”
只差一个时辰。
而若不等这一个时辰,他定然可以将那劳什子明常查到。
安望飞听到这里,也不由低低道:
“华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次,曹青遭此灾祸,想来……也是被人早早布局了。”
至于那被安王世子带入寺中的明常,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是啊,布局,他们这般天罗地网,也不知凌兄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图谋?”
走到半程,徐韶华负手而立,他看着昨日众人还曾欢笑嬉闹过的亭台,潺潺的山溪,扯了扯嘴角,随后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
“雁过留痕,行必有迹。明常想要用死来为幕后之人遮掩,呵!”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比,徐易平却不由得抿了抿唇,上一次,他看到二弟这么平静,还是他将风洄带回来时。
然后,许青云死了。
为了保许青云而来霖阳的京官,得了一架囚车。
……
安望飞这会儿心里也不好受,昨日还活生生与他们戏水的曹青,这会儿就成了官兵抬着的一具尸身,偏偏还因为明常的死,连他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就好似,他的死只为了构陷凌秋余。
可,曹青何其无辜?
但安望飞也算是经过些风浪的,这会儿他只深吸一口气,还与徐韶华宽心:
“华弟,说到底这次你也是尽心了,若不是你发现茶水有异,只怕连明常都抓不出来。”
徐韶华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茶水的问题,从我看到曹兄和凌兄的时候,就知道了。”
“若是茶水无异,昨日凌兄出门,我便该知道的。”
徐韶华的声音很轻,安望飞这是才终于从中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自责,安望飞不由一阵沉默:
“这件事,谁也想不到……”
“我去与何大夫说说话。”
徐韶华没在多言,反而一路跟在何生身旁,与他从今日之事说到行医之上,而何生早在方才见少年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便将一桩命案的凶手追查出时,便心生敬佩,这会儿对于徐韶华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竟是如此,我还以为行医之人不会信佛,没想到何大夫竟然是为令夫人而来。”
何生抚了抚须,笑呵呵道:
“内子一向体弱,并不礼佛,不过前些日子,来泰慈寺求了一次,回去后身子倒是康健起来,我诊过脉,并无异常,只当是佛祖的恩泽,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事儿。”
何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徐韶华闻言也只道:
“焉知不是您这颗医者仁心感化了上苍?”
何生被徐韶华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而徐韶华听到这里,他不由得看向何生:
“对了,何大夫,我有一言,事关今日之事,不知当不当说?”
何生听后,点了点头:
“小郎君但说无妨。”
徐韶华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这才缓缓道:
“何大夫,若是您信的过我,今日与您夫人便不要留在家中了。”
何生听到这里,面色血色尽失,他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小郎君这话……是何意思?”
徐韶华看着不远处的平地,他一边走,一边道:
“何大夫,您今日出现在泰慈寺的时间,太巧了。”
巧到,就像是有人早就知道凌秋余要被明心痛殴,但又不愿意他命绝当场特意送来了何大夫。
何大夫这会儿先是一懵,随后立刻拔腿就跑,他丝毫不顾自己那年迈的身体,下了山便直接冲上了马车:
“快!回家!”
徐韶华目送何大夫远去,这才乘着马车返回小院,来时的热闹欢喜,此刻已经全然消失。
徐韶华靠坐在马车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方才他与何大夫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不远处便是知府大人。
这一次,知府大人应是能有一些不同的发现。
马车一路闷声前行,徐易平也只沉默的给徐韶华倒了一碗凉茶:
“二弟,喝些茶水吧,你嘴唇都起皮了。”
徐易平心里也不由轻轻一叹,他家二弟,有时候怎么也不肯委屈了自己,一丁点儿亏都不愿意吃,可有时候,他又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曾顾忌一丝一毫。
“是,大哥。”
徐韶华直接将茶水一饮而尽,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徐韶华睁开眼,缓缓道: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回了小院,徐韶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安望飞纠结了一下,去请大夫来为凌秋余诊治,不多时,小院里飘起一阵苦药汤子的味道。
“华弟,你在吗?我进来了?”
安望飞敲了敲门,徐韶华放下了手中的笔,而炭盆里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安望飞扫了一眼,眼皮子一抖。
华弟素来练字,从无失手,今日倒像是不尽如人意。
“望飞兄,你这是怎么了?我这炭盆里莫不是有花儿?”
徐韶华玩笑的说着,仿佛心底的郁气随着那些写坏了的字一同散了出去,安望飞也微微松了松气,可想起自己接下来的话,他又有些紧张: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难得见到华弟这样……”
徐韶华只道:
“练字可以平心静气的,望飞兄。”
安望飞:“……”
他倒是觉得华弟这平心静气,说的杀气凛然。
徐韶华一边在一旁的铜盆净手,一边道:
“罢了,不说这事儿了。望飞兄这会儿过来,可是因为凌兄?”
“呃,怎么都瞒不过华弟。”
安望飞有些尴尬道:
“那,那凌同窗说,若是不见华弟,他,他便不喝药,等,等……”
安望飞没有把那个字说出来,他知道华弟今日心情不好,不愿意让那个字出来惹晦气。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可是笑意泛冷,让人胆怯。
“好,我去瞧他。”
安望飞默默的跟在徐韶华的身后,凌秋余的屋子距离徐韶华的并不远,等徐韶华迈过门槛儿走过去的时候,凌秋余正好转过头来。
“咳,咳咳,徐兄弟,你来了。”
“我来了。”
徐韶华平静的看着凌秋余,凌秋余只愣愣的看着少年那无波无澜的面容,半晌道:
“你,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凌秋余双目通红,从他被少年屡次三番救下时,他早就在心里将少年当成了自己此生要追随的主人。
可是,今日那事发生时,明明少年说要陪他的,为何……之后会对他那般冷漠?
徐韶华闻言,只想前走了一步,凌秋余这会儿只仰面半躺,他的双目被泪水模糊,少年居高临下道:
“我不知该怎么管,你不是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今日我救你,不为你,不为旁的,只为曹兄走的清白。”
徐韶华此言一出,凌秋余只觉得心间狠狠一颤,他不可置信的抬起眼:
“那,那我呢?”
“凌兄,是你,想要以命换命,是你想要曹兄带着冤屈走的啊……”
徐韶华终于笑了,他轻笑一声,可是笑容讥诮:
“我以为,那时的你,早就忘记了你我,你与曹兄的所有情分。”
“不!我没有!我没有!”
凌秋余紧紧抓住徐韶华的衣袖:
“徐兄弟,你听我说,我不是想要让曹青含冤而死。我,只是想要,想要……彻底终结这件事。”
徐韶华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凌秋余便知道自己该说下去了,他喃喃道:
“徐兄弟,或许我便是天生不详之人,所有靠近我的人,都会死。
我生而无父无母,我之所以通农事,是我三岁记事起,便会帮给我吃饭的人家做事。
起初是拔草,之后是播种,收割,直到我十岁时,偶然听到先生讲课,这才在磕磕绊绊识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