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闻言, 沉默良久,这才郑重的拍了下徐韶华的肩膀:
“小郎君,今日大义之举, 他日我必将秉明圣上!”
“马大人言重了, 学生只是做了学生应该做的事儿罢了。”
徐韶华拱了拱手,他爹当初被许青云冒名顶替,与如今那些被许青云通过各种手段控制暗害的瑞阳学子一般无二。
此行, 他为大义, 也为私情, 实不敢担马大人这番夸奖。
马清听了徐韶华的话, 正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刻徐韶华便又继续道了:
“其实方才大人所言顶替之事,也应是此计之中的一环。”
马清顿时来了兴趣, 面色一整:
“小郎君此言何解?”
“真正需要被顶替的, 应该时刘吏才对。张瑞对我已有杀心,这一次可以亲眼见证我身死的一幕,他十有八九不会错过。
张瑞如今能对刘吏下这样的命令,我猜许青云及其背后之人定然鞭长莫及,张瑞离开, 那么他必定后方空虚。
而刘吏, 曾经去过两次张瑞如今的宅院,他比我们更容易取信里面的人。”
徐韶华一字一句的说着, 马清沉思了一下,随后瞳孔一缩:
“陈舍礼这次没有过来, 他一定派了心腹, 若是能抓到他……以陈舍礼与张瑞勾结越狱之事,本官便可以此把柄, 用尚方宝剑斩了许青云也使得!”
马清这话一出,徐韶华眸子一动,唇角笑意加深。
尚方宝剑。
没想到马大人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
落日熔金,空气中的燥气消了些许,一群人也在此刻低调的出了城。
据刘吏所言,当初在牢中与张瑞配合的犯人,乃是小阳村里的一个二流子,名唤周旺。
这周旺算是小阳村里最人见人嫌,狗厌猫憎之辈,一月前,因为偷了邻家两只鸡被其告上公堂,周旺对此供认不讳,但死皮赖脸不愿偿还,于沉大怒,直接判他杖二十,监三月。
可也正是因此,给了周旺在狱中和张瑞勾结的机会。
根据于沉的调查,如今周旺家中仅有一位老母卧病在床,而徐韶华便要趁此机会在这位老人家的口中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消息——
以上,便是刘吏要告诉张瑞的信息。
“你是说,徐韶华自己亲自去探消息去了?”
张瑞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
“他倒是胆子大。”
刘吏站在下首,低着头,道:
“听说徐学子乃是从牢房的距离,推测出来这里面可疑的犯人,而周旺便是嫌疑最重之人。
先生,这徐学子误打误撞找上了周旺,若是他真的从周旺娘口中听说了什么,以他的敏锐,大人精心布下的局就毁了啊!”
刘吏一脸忧心忡忡,张瑞也不由得坐直了什么,他端起茶碗,将盖子在茶水中刮来刮去,可却并未饮下,反而道:
“这次他带了多少出城的?”
“县衙的衙役只有十六人,县令大人匀给了徐学子四人,我,我有心完成先生的任务,可是其实在人多势众,只能得些消息罢了。
不过,若是先生有需要,我可要潜藏在队伍之中,和大人里应外合。”
刘吏说着,很是紧张的看着张瑞,似乎是还怕张瑞觉得自己太过无用。
张瑞见状,倒是一派温和的安抚了一下刘吏:
“莫慌,此事容我且想一想……小阳村是吧,这可是个好地方。”
张瑞有些感叹的说着,无他,此地与长松村比邻而居,他对其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长松村。
“来人。”
张瑞唤了一声,管家立刻走了过来,恭敬道:
“先生,有何吩咐?”
“给我一支队伍,我要去杀徐韶华!”
张瑞说起此事的时候,那双一直暗沉的眼睛仿佛有了光彩,他早就已经一无所有。
现在,他唯一惦记的,只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他想要他是死的。
和自己一起,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不是?
“先生,这怕是不妥?”
张瑞瞪了他一眼,冷冷道:
“有什么不妥?我要徐韶华死,他一死我便跟你回霖阳,而且,此次翻案之事,我已有章程。
你也听到了,徐韶华已经快要摸到我留下的尾巴了,我可不想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布局还能被人这么轻而易举的抓出来!”
他让自己败了一次,不可能次次都败!
随后,张瑞吐息几下,表情涨红兴奋,看上去仿佛她要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一般。
可即便如此,管家此刻仍然有些犹豫,张瑞直接道:
“这次,只怕是最后一次可以杀了徐韶华的机会!一旦错过,哼,我和你那大人的约定也都作废,你自己想吧!”
“可先生,那些人乃是大人特意准备护送您去霖阳的……”
“那简单,我去杀徐韶华,你留下善后,等徐韶华毙命之时,我们即刻前往霖阳,也算不辜负你家大人的一片心意,如何?”
张瑞这话一出,管家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随后终于点头同意。
只不过,管家隐晦的看了一眼刘吏,眼中闪过一抹怜悯,但也只有一丝罢了。
不过,这张瑞着实心肠狠毒,竟然可以当着当事人的面,轻描淡写的说出处理其爱若珍宝的独女的话。
也不知他日刘吏若是知道实情,又当如何自处?
哦,他不会知道了。
今夜,便该是他父女二人的丧命之时。
张瑞有些跃跃欲试,曾经徐韶华步步紧逼,让他心防崩溃的一幕,时至今日,他一闭上眼睛,仍旧历历在目。
可任他徐韶华如何厉害,只他对身边之人没有戒心这件事,便可以让他死一万次。
这一次,自己便好好教他一个乖!
张瑞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随后直接点了人,让他们与自己分散离开县城。
只不过,其中还有一个护卫始终没有离开张瑞身边,张瑞有些厌烦,但也没有开口驱离。
因为,他知道这是管家最后的底线。
出了城,张瑞被护卫带在马上,这会儿他脑中正在勾勒出小阳村的地形。
与长松村的富庶不同,小阳村十分穷困,长松村尚有祖辈传下来的制作松香的本事傍身,可小阳村却正好处在一处高低不平的丘陵之上。
村子里多有高低错落,上下参差不齐的屋子散落在各处,有些偏远之处,甚至高呼一声也无人应答。
而那周旺之所以能冒着杀头的罪名帮张瑞一次,便是因为两村相距甚近,张瑞还答应会好好照看他娘,来日给他娘好好养老送终。
周旺虽是混不吝,可是对自己的老娘却没的说,只不过他自己实在是吃不了干活的苦,便只能动歪脑筋了。
张瑞对于周旺的家也有些印象,周旺家在小阳村之北,最靠近万木岭的地方,因为万木岭常有狼出没,所以这种只能住在村落边缘的人家往往是村子最为排斥的人家。
若是张瑞不曾记错,这周旺家正好在一处坡地,那坡地不低,约有两丈之高!
这样的坡地,若是布置的好,便可以打徐韶华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若是一个布置不好,那便要束手就擒!
张瑞来的早,看着这样的地形思索良久,随后这才缓缓走到坡底,抬头看上去,不由眼睛一亮。
他从大牢之中离开,便是借用了死角导致的视觉差,现在……也可以再用一次。
招不在鲜,有用就行!
随后,张瑞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寻了一处不会被人轻易看到的地方躲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韶华等人也终于缓缓走了过来,那日徐韶华只骑了一个时辰的马后,今日倒也是有模有样。
这会儿,头役走在徐韶华的前面,谨慎的观望这周边的风吹草动:
“徐学子,县令大人说了,这次那要犯失踪的突然,可徐学子您能有所发现,是县衙之福。
但那要犯蹊跷消失,只怕县衙也不干净,若是有什么不测,您稍后躲在我身后,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您的!”
头役是于沉一直带在身边,是于沉的心腹,只不过这次布置仅有知道实情的几人,便是这些衙役也只知道今日是徐韶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才夜谈周旺家。
徐韶华听了这话,心中一暖,他轻轻道:
“王公差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徐韶华看了一眼头役,这位头役与刘吏的身影大差不差,故而被于大人特意派了出来。
而头役听了徐韶华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还是个少年呢,意气盛,嘴上不服输,要是有个万一他就知道好歹了。
“咦,这周旺家竟在坡下?那马儿就不适合下去了。不过,谁家住在这么深的坡下,难怪一辈子运势不好……”
头役碎碎念着,徐韶华闻言也浅笑着搭话:
“没想到王公差竟也对风水堪舆之事有见解。”
“害,瞎看瞎听罢了,要是我能有两把刷子,现在也不干这臭脚差事。”
“哪里,不过依我之间,这说话也有几分道理,这样的长坡,日复一日的爬,便是好人都要心里多了怨气,心性差些的只怕也想早早换了地方……”
头役听了徐韶华这话,倒是颇为新鲜,二人一边拴着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而徐韶华一心二用,还分出一部分心神打量周围的一草一木。
这坡上面的草木倒是郁郁葱葱,可即便是最大的灌木丛后,也无法让一个人躲在其后。
那么,张瑞等人究竟躲在何处呢?
徐韶华随后抬步走到坡前,抬眼眺望了一下,银白色的月光将这条小路映照的泛着白光,仿佛一条白练飘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