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听了徐易平的话, 眨了眨眼,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我给大哥变得戏法瞧瞧。”
徐韶华说完,徐易平便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弟突然多了几分仙气, 是真正意义的仙气, 头顶都蒸腾起一片白雾那种。
少年本就玉色风华,眉眼清逸,此刻雾气蒸腾之下, 倒真有中即将驾雾飞升之感。
“方才忘了带雨具, 在路上用真气想出来玩儿的, 大哥瞧瞧如何?”
徐易平半晌才回过神, 下意识的拉住了徐韶华的衣袖, 这才有点儿真实感:
“二弟你还是快收了这神通吧,我还以为你真要成仙了呢!”
徐韶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徐易平还有些紧张的模样, 勾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大哥你慌什么?我既然托生到了咱们家,又飞不了。”
徐易平闻言,只是反手抓住了徐韶华的手腕,这才吐出一口气:
“二弟,不知为何, 我方才就觉得心里一慌, 但也就一下的事儿。算了,不提了, 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
徐韶华点了点头, 等徐易平离开后, 随意捡了一处坐下,正悠哉的看着外面的雨幕, 却不想,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坐直了身子。
永齐八年,入夏的第一场雨,也就是书里“他”吵着要进学的第二年夏,万木岭发生了滑坡!
徐韶华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立刻站了起来,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在那场泥石流里,爹断了一条腿。
今日这雨落在了泰安府,离瑞阳县还远吗?
徐韶华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连忙朝厨房方向走去,刚出大门,却不想撞上了正端着午饭回来的徐易平。
“二弟,来,今日有炖好的鸡汤,我给里面放了一根参须,很是滋补呢!”
徐易平不过片刻已经调整过来,这会儿他笑着说着,却不想看到徐韶华那难得沉凝的面色。
徐韶华顾不上食物的香味,拉着徐易平走进来,低低道:
“大哥,今日这雨势颇大,我想起此前给狼群上药时,看到山上有一块松散的地方,正好在咱们村子上方,这般大的雨,我心里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易平也不由得面色一变:
“二弟是说,可能会走龙(泥石流)?”
徐韶华点了点头:
“我只是有所猜测罢了,不过,未防不测,还是传信回家一趟吧!”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易平面色一凝,半晌后,他这才道:
“从府城至我瑞阳县传信一旬一次,三日前才走过一次……二弟,我,我……”
徐易平有些犹豫,徐韶华却看出了徐易平的意思,他面色一整,干脆利索道:
“大哥,那便得劳你辛苦走一遭了。爹如今年迈,家里还需要人撑着,我尚需两日功夫,可这时间不等人。”
其实,徐韶华说到这里,已经不由得攥紧了手掌,这一次有他,徐家的命运本就已经被改写。
可在书中,这次山洪导致的爹断了腿,“他”不得不退学,也间接让他与齐哥儿的关系越发恶劣。
人力之事,他尚可扭转,可这天灾,终是因为改动太大,被他忽略过去,若非方才大哥不对劲儿,让他猛的想起此事,只怕……
徐韶华闭了闭眼,徐易平见状却是宽慰起来:
“二弟,你且宽心吧,如今虽然府城下了雨,可是咱们瑞阳县离得偏,说不定我能赶上呢?
你啊,现在就吃完饭,喝了鸡汤好好去睡一觉,家里有事我会给你传信的。”
徐易平的大掌落在徐韶华的肩膀上,让徐韶华无端觉得有些安心,徐易平只有些歉疚道:
“只可惜,我每次来陪考二弟你都未能做到有始有终。”
“那是因为大哥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呀。好了,大哥,事不宜迟,你即刻出发吧。我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徐韶华调息了一下,终于镇定下来,那场山洪之下,让爹断了腿,若是当真来不及……如今徐家也远非此前贫寒,必不会让爹如书中那般,瘸了一条腿。
徐易平最是听徐韶华的话,从当初他亲眼目睹自己这个二弟不过数月时间,便抓到了许青云的把柄,为爹出气时,他便知道自己应该听谁的,怎么做。
这会儿,兄弟二人商量好此事后,徐易平直接去租了一辆马车,朝瑞阳县而去。
徐韶华则负手站在城门口,静静的看着徐易平的背影彻底消失,直至看不到,这才转身朝小院而去。
等徐韶华回去的时候,众人都不曾归来,整个小院安静极了,看来今日的杂文与这场大雨怕是要将考生们留到最后一刻了。
果然,等到天黑下来,众考生这才纷纷安静沉默的从贡院里走了出来,只是这次众人的情绪实在低落。
哪怕是胡氏兄弟二人都面有难色,无他那道律法题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是未曾有人想过孝期不嫁娶的律条,可即便如此,那浣纱女到底伤人致死,一个斩立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可是,看那题目,浣纱女又实在是无妄之灾,这让他们如何能写下当斩二字?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众人实在无力多谈,索性等明日公布名次了。
与此同时,贡院之内,数座值房的灯亮了起来。
今日只有三百篇考卷,是以只有五名吏员连夜批阅,每人可荐二十篇佳作,共计百人。
而其中最上面三篇便是他们认为最优之人。
只不过,今年上面临时变动了一部分考题,便是他们这些吏员都要斟酌细思。
其中,最让他们难以决断的便是那道判律题,如今连都察院的大人都一时无法决断,他们能做的也只能凭自己一己好恶了。
不过,大部分学子对于律条并不熟悉,在这道题上皆是答非所问,是以等到后面吏员们索性决定只要暂时能看过眼,开卷后再按字迹评判即是。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的不少人只觉得昏昏欲睡,唯有油灯发出的几声“哔剥”声能让他们醒一醒神。
这几日考生不好过,他们这些判卷亦是不好过!
这会儿,王吏揉了揉眼睛,从糊名的考卷中随意拿起一份,提起红笔,一字一句的看过去。
首题,正确。
第二题,正确。
这让王吏终于打起点儿精神,两题连对者,他手里这六十篇考卷中,也有三两位,只不过那第三题……便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若是实在不行,他这边儿便只能等开卷后以字而论排名了。
王吏一面想着,一面看了下去,可看着看着,他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还能这么判?!
孝期子女不嫁娶,依律浣纱女与秀才无婚姻关系,便是在衙门里,只怕那纳妾书也批不下来——要是真批下来,那批复的官员都要吃挂落!
是以,这谋杀亲夫之死罪暂不成立。
不过,这后面的强抢民女……
王吏捋了捋胡子,除非有那女子的长辈可以当庭作证,其并未有嫁娶之心,才可判定。
但,这篇判词中所罗列的律条桩桩有处可查,且表面意思亦是差不离,若是都察院能定下这最关键的“强抢民女”,这考生最后所言的通律也未尝不可。
虽然这判词中还是有些许青涩之处,可其只凭寥寥数语的案件简述,便能写到这一步,已是其中佼佼者。
随后,王吏仔细看了一遍后,最终慎之又慎的将那份答卷放在了上首。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篇考卷批完,五人飞快将其呈给袁容,而袁容也已经等候多时。
只不过,今日袁容一连看了三人选中的三篇上佳,仍觉得有些瑕疵,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过。
随后,他拿起下一篇首位答卷,一字一字的看了过去,等看到其虽然律条并不清晰,可却以孝入题,倒是将那浣纱女写成了一个为孝道而舍身取义之人。
此判词胜在角度新奇,虽还未让袁容满意,但袁容却已经将其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下。
如无意外,这篇考卷将会是本次头名了。
王吏见状,眸子一颤,随后只低头看去,现下只有他呈上的答卷大人未曾看过了。
只不过,大人如今已有满意的答卷,不知自己看好的那位学子可还能与之一较高下?
袁容很快便将手中的三篇考卷看过,但却除了第一份外,不曾再取出任何一份考卷。
眼看着只剩最后一摞,袁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拿起打头的那份,只是,他看着看着,眉头便不由得舒展开来。
旁的不说,只这考生能从那并不明晰的案件简述中敏锐的推出种种律条,且有理有据,这头名,合该是他的。
“此篇上佳,来人,开卷,排名。”
袁容话音落下,又是一番忙碌。
翌日,徐韶华等人美美睡了一觉后,随后便约着一道去看发案,安望飞难得看到徐韶华身旁没有徐易平的身影,一时有些奇怪:
“华弟,易平哥呢?他怎么不在?”
“这两日府城多雨,我家正好在山脚下,我怕出了什么意外,故而让大哥回去瞧瞧。”
此事徐韶华并未想要瞒着安望飞,安望飞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
“若是如此,等回来我给我娘送封信,让她遣人去瞧瞧,若是能搭把手也是好的。”
徐韶华并不知道确切的日期,知道安望飞这话也是好意,当下也是温声应下:
“好,多谢望飞兄了。”
安望飞摆了摆手,笑着道:
“华弟客气了。”
徐韶华看了安望飞一眼,笑道:
“今日望飞兄竟恍若脱胎换骨一般,可是昨日答的不错?”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的话,脸颊微红,但还是谦虚道:
“那两道律条题,考前前两日正好看过,至于那第三道……答卷的时候,我便想起我爹,若我是那浣纱女,必不能在孝期之时与人行,行云雨之事,如此想来,她所为也能理解。